祝家曾藏有吳道子的幾幅真跡,但在分家之后就不知去向了。祝顏舒幼時學畫,用的就是祝老爺子作的仿畫。幼時的閑情到今日早就所剩無已,今日乍然得見一幅吳道子的仿畫,瞬間就將祝顏舒拉到了二十年以前。
她靜靜的欣賞了近十分鐘,屋中其他人竟然不敢出聲,連楊玉燕都無比安靜的站在蘇純鈞旁邊。
“真是精妙。”祝顏舒直起身,收起浮動的情緒,含著笑與代教授說,“代先生技巧高超,令我都看入了迷。”
代玉書也是受寵若驚。他在英國留學時可沒學過畫,這還是回國以后,進了大學,與各路學者相交以后才萌發的興趣。這幅畫是他去年所作的畫中最為滿意的一幅,一直都只是珍藏在自己的書房里,還沒有拿給別人看。
他總擔心班門弄斧,所作詩畫從來不敢輕易示人,非親友而不可得。
這一次在挑選禮物時,他一時想選從英國帶回的茶具,一時又想拿珍藏的茶葉,或是名酒。結果猶豫再三,最后取了這幅他最滿意的畫作。
從心底深處,雖然祝老先生已經不在了,但他今日登門拜訪,是要造訪老先生的書齋,見藏如見人,他是當自己是來拜訪祝老先生的。后進拜見先生,禮物當然是自己的習作最為恰當。
他選中此畫,意義就在這里。
但這只是他心中的念想,祝老先生早已作古,只有一位遺愛與兩個外孫女。他并沒有抱著這幅畫能被人欣賞的念頭。
萬萬沒想到,是他看輕了人
代玉書不由自主更加鄭重,輕聲道“我幾年前才開始習畫,這是我去年畫的一幅仿畫,原畫其實也是仿畫,不過是唐人所仿的吳道子,也算是古董了。代女士如此盛贊,實在令我汗顏。”
祝顏舒笑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幅真吳道子我見過的也是家父的仿作,幼時學畫,賞的也多是仿作。父親曾道,看畫不是看人名的,是看畫的,只要畫的好,上面寫佚名也是好畫,畫得不好,上面寫皇帝的名字也是爛畫。”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
代玉書更是大笑“老先生說的對”
兩人繼續就著此畫的用筆、立意、
衣冠等處進行了更加詳盡的討論,楊玉燕在旁邊,漸漸發現自己聽不懂了。
蘇純鈞聽到興處,轉頭也想與楊二小姐聊一聊,立刻發現她有些尷尬,轉念一想就懂了,他想了想,輕聲在她耳邊說“你看畫中的鬼和鐘馗是不是都胖胖的”
楊玉燕伸頭看,點點頭。
他道“那是因為唐人全是大胖子。”
楊玉燕被逗笑了。
他牽著她往前站了站,指給她看那畫中鐘馗的衣冠,告訴她這是唐朝的什么官的官服,雖然并不完全一樣,但頭冠、胸口繡品圖樣以及腰帶都說明了這是什么官。
而且這是代教授的話,代教授喜歡諷刺,再看那鐘馗身后的小鬼,它們有的赤身,有的駕云,有的騎馬,有的扛刀,雖然是眾鬼,卻好像是鐘馗的手下一般。神話中鐘馗會驅鬼,所以這幅畫中的鐘馗帶著鬼眾出行,那些鬼都是他手下的小鬼。
換言之,鐘馗與鬼,乃是一伙。
楊玉燕馬上就領會到了
“哦,原來如此。”這下她看畫也不尷尬了,能看懂就不會尷尬了,哪怕只領會到幾分意思,也會覺得這畫有意思了。
蘇純鈞繼續給她小聲講“你看那個細頸細胳膊細腿,肚子卻仿佛懷胎十月的鬼,那就是個餓死鬼,你看它是不是一雙倒八字眉,一雙細眼睛你要是見過財政局的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