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上疏主導人的李耘此刻卻是騎虎難下,感覺向前邁出每一步,都像距離深不見底的深淵更近一步,而似乎離自己當初的理想好像又遠了一步。他咬了咬嘴唇,低頭看看手中的奏疏,抬頭看看雄偉的宮門,腳步又堅定起來,自己是為民請命,行的是正道,何懼之有
與堅定的李耘相比,后邊的幾個人卻是顯得腳步虛扶,心神不安。現場太過安靜了,驚得讓他們魂不守舍。張瑞豐不住回頭看向隊尾的名士隊伍,希望先生能給他些提示,但是他失望了,先生的神情漠然,顯然當下的情形出乎了預料,一時也弄不清狀況。
劉慕夕則是左顧右盼,心中不住的大叫“人呢人都去哪里了”而此刻亦有人發現這里的熱鬧,陸陸續續不過百人而已,縮著脖子、袖著手遠遠觀瞧,不像是為他們站腳助威,倒像是看戲一般;陳旻越近宮門,卻愈加膽怯,他知道陳家的榮耀皆來自于宮中,而自己向其示威,會不會觸怒陳家宗主。而現下已無退路,只能搏上一搏,能夠自立門戶,不再寄人籬下。
鄭友梅若說沒有悔意也是瞎說,但是想到兄長信中描述家中的慘狀,又讓他生出些勇氣和恨意。他是閩南人氏,父親以科舉入仕,做過兩任知縣,因病致仕,做了個鄉紳。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庇護相鄰,將他們的田地劃入自己的名下,免于朝廷苛捐雜稅的盤剝。
江南淪陷,家鄉同樣為蒙元所占,田產被韃子侵占,直至朝廷再復江南,將被韃子所占之田發還。鄭家依照舊例將鄉鄰田產納入自家名下。但朝廷稅賦要低于佃租,去歲減免期滿,鄉鄰紛紛要討還自家分配的田產,后來官司打到官府,被判朝廷禁止假托于士紳,防止兼并土地,只能將田產歸還。
失去這些佃戶后,鄭家不僅損失了大量的佃租,自己的田地也沒有人耕種,大片被撂荒,而朝廷又取消了士紳減免稅賦的特權,家中反而要倒貼稅賦,以致家境趨于敗落。而恰在此時大批士紳進京上書反對士紳一體納糧,但無結果。太學之中有人倡議伏闕上疏,他便參與其中,以求達成所愿
各懷心事的眾人終于過了闕門,大家跪伏于地,手捧奏疏,高呼請陛下接收諫議。連呼數聲后,才有守護宮門的護軍前來詢問,他們講明來意后,兵卒稱需要回稟。同時警告眾人不得再往前行,擅過闕門者視為侵犯宮禁,將當場擊斃。
一個小小護軍軍卒竟然敢出言恫嚇,自然激起重學生不滿,紛紛上前與其爭辯。而其中正有人唯恐不亂,難以吸引百姓圍觀,當然在后邊推波助瀾,甚至上前欲與護軍撕扯。這種事情,他從前也干過,知道護軍不但不敢開槍,還會好言安撫,而宮中見事情鬧大,也會很快派人前來。
不過,這次好像碰到了硬茬,兩名軍卒并不與他們爭論,退后兩步擺脫糾纏,摘下步槍掛上刺刀,做出預備刺殺的姿勢。而同時一名軍卒吹響哨子,立刻有一隊軍卒從宮門內沖出,趕來增援。面對一排明晃晃的刺刀,殺氣騰騰的軍卒,太學生們立刻冷靜下來。
“吾乃御前護軍親衛旅都統皇甫,爾等為何在宮前喧鬧,可知這乃是禁地”一位軍官手扶戰刀,厲聲喝道。
“吾等乃是太學士子,于闕門外向陛下上書,懇請陛下除奸佞,正道統,恪守祖宗家法”李耘上前道。
“這里是宮禁要地,你們要上奏疏,自可去諫院、御史臺,或是尚書省進諭司,此處非是你們喧嘩吵鬧之地。”皇甫面色稍緩言道。
“將軍,吾等已經幾次上諫議書,皆石沉大海。無奈之下只能跪伏于闕門,以求能上達天聽”李耘見吵鬧聲果然吸引來不少百姓圍觀,目的已經部分達到。而眼前這些軍卒如此強硬,顯然是剛剛換防的,想著他們隨護陛下出征剛回,殺氣正盛,弄不好一言不合,真的會開槍。他也趕緊讓眾太學生噤聲,施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