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的那天清晨,順州城迎來了入春以來最大的一場雨。
它澆滅了肆虐在城市里的大火,也將大街小巷里沾染的鮮血沖刷得干干凈凈。在一場惡戰留下的所有痕跡尸體、兵器、殘破的城門和被燒毀的房屋等等,都被清掃干凈之后,留給順州人民的,仍然是一個與往昔的安穩生活并沒有多大區別的順州城。
刺史府的牌匾被換了下來,被人磨掉了表面的大字,重新上漆,變成了“順州知軍府”。
知軍一職,是以朝臣的身份擔任一地知州,并且有權掌管當地的軍隊真正的順州知軍要由朝廷委派,目前坐鎮知軍府的是左驍衛上將軍鳳錦。這是個自作主張臨時擔任的官職,為的就是盡快架構起順州城新的管理機構,安撫民生。
于是,滿城的尸體還沒有收拾干凈,城門各處已經張貼出了安民告示。考慮到有人不識字,還體貼的指派了懂得漢語、契丹語的小吏,守著告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大聲地朗讀一遍告示的內容。
無非就是軍隊不會擾民,普通百姓的生活一切如常。剛剛接管順州城的知軍和他手下的各位大人會按照原有的制度治理順州城,賦稅在三年之內會有不同程度的減免等等。
安民告示在很大程度上安撫了剛剛經歷了一場血戰的順州百姓。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看到順州城似乎與以往沒什么區別,只是當官的換了一批,辦事的換了一批,巡邏的士兵也換了一批而已。
順州城的百姓很快發現,巡邏的士兵遇到有人在重建房屋時,往往會派出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兵給他們幫忙,而且這些小兵的態度都還很平易近人
這樣的事情多了,躁動的順州城也慢慢變得平靜下來,開始有人主動一些逃走的遼人官員的消息。
在經歷了最初的懷疑觀望的階段之后,一切開始朝著好的方面發展。
鳳隨在驛館門前下馬,沉著臉走進了驛館的大門。
接連幾天的大雨,讓院子里的野草一下子竄起來一大截,打眼看去,到處都泛著惹人喜愛的新綠。
邊城的春天,也隨著這一場大雨真正的到來了。
小魚剛從房間里出來,一抬頭看見了從外面走進來的男人,愣了一下,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鳳隨掃一眼他身后的房門,輕聲問道“怎么樣”
小魚搖搖頭,神情有些黯淡,“中午的時候睜開眼,喝了半杯水,但郎中說那不是真的醒了。”
鳳隨的心就又沉了沉。
從攻城那天算起,這已經是第四天了,但傷重的司空始終昏迷。
這幾天事情太多,鳳隨也忙的焦頭爛額,每天只有一早一晚能抽出時間過來看一看,但每一次都看到一個沒有恢復意識的司空,焦慮和恐慌也一日一日地在他的心頭堆積起來。
他很怕哪一天過來,看到的就是一個躺在那里,卻已經失去了氣息的司空。
鳳隨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繞過擋在門前的一扇繡著四時花卉的屏風這東西也不知李騫從哪里找來的,繡工馬馬虎虎,配色也有些土氣,不過材質還不錯,墨色的錦緞即使在有些昏暗的房間里,也依然閃爍著動人的光澤。
繞過屏風,鳳隨一眼就看了李騫,他像個木頭人似的呆呆坐在司空的床邊,時不時的伸手在司空的臉上、額頭上摸一下,或者單純的只是用手指試一試他的鼻息,以確定他還活著。
鳳隨的眼睛酸了一下。
在打進順州之后,第一次看到昏迷中的司空時,他也懷著恐懼的心情做過同樣的動作。
司空還是保持著仰躺的姿勢,仿佛從來沒變過。但鳳隨知道,每隔一段時間,李騫都會小心地避開他身上的傷口,讓他換一個姿勢。因為司空背后也有傷,不能一直壓著背后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