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山民吐出一口鮮血,渾身脫力,不管怎么努力,四肢都無法動彈分毫。只有腦中還尚存一絲清明,狠狠的咬住下嘴唇,竭力不讓自己昏睡過去。老黃說過,人在受到重傷的時候,如果昏迷過去,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來。
那頭鋼鐵巨獸已經變得支離破碎,此刻正靜靜的匍匐在陸山民腳下不遠處。透過殘破不堪的車頭,可以看見司機,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血肉模糊,嘴角汩汩的流著殷紅的鮮血,顯然內臟已經嚴重受傷,此刻已經是出氣多于進氣,隨時都可能斷掉那最后一口氣。
也許是回光返照,那人恍惚的眼神突然泛起一道明亮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陸山民,目光中先是有一絲驚訝,隨后又換以一絲慶幸和安慰,最后竟露出一絲微笑。
中年男人努力的張開嘴,鮮血從嘴里噴涌而出,使出全身力氣,含混不清的說道“你,你沒死”,過了幾秒鐘,又露出一絲輕松的微笑,“還好,還好你沒死”。說完,整個人癱軟了下去。
出了這么大的車禍,引來周圍不少人的圍觀,有的人忙著打120,有的人趕緊打電話報警。
陸山民竭盡全力的保持清醒,但是意識越來越模糊,恍惚中聽到警笛的聲音,又好像聽到救護車的聲音,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把自己抬到了擔架上,整個人仿佛遨游在太空之中,找不到一絲方向感。想伸手抓住什么東西,感覺周圍空空蕩蕩,什么也抓不住。直到最后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
王二早年在東海金水碼頭當搬運工,那個時候大多貨物還都是靠人力肩扛手提,憑著一身力氣倒也能勉強養活一家人,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干到老。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這些年每年都會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機器,聽工頭說,那叫什么門座起重機、抓斗卸船機,還有什么帶式輸送機,還有個什么人工智能控制系統,可以控制那些機器自動搬運貨物,直接送到卸裝車上。對于王二這種世代靠碼頭活命的人來說,他天生就以為有碼頭就會需要他這樣碼頭搬運工,從來沒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被這些機器淘汰。
王二有個遠房表弟,從小吊兒郎當、流里流氣,以前沒少教訓過他,總以為這小子這輩子算是沒什么盼頭了。哪想到在自己走投無路的時候,這位自己一向瞧不起的遠房表弟卻混得人模狗樣,抽的煙是大中華,頭發也打理的油光可鑒,出手更是相當闊綽,每次來都大包小包,給自己兒子的壓歲錢紅包都是一千兩千的塞,王二不明白,這世道是怎么了,一天游手好閑好吃懶做的人到越混越好,自己這個埋頭苦干從不偷懶的人反倒是落得個窮途末路。見表哥家越過越慘淡,那遠房表弟不止一次勸王二跟著他混,不過都被王二劈頭蓋臉的給罵了回去。
碼頭的活兒越來越少,王二的年紀也越來越大,哪里還能攬到什么活計可做。前些年四處托人介紹,好不容易進了一家造紙廠當攪拌工人,待遇比當初當碼頭工還好不少,本以為老天總算開了眼,可憐他一家大小。哪知道剛進廠沒多久,造紙廠就因為污染太大,被勒令關閉。那一晚回到家,王二記得特別清楚,媳婦兒臉冷若冰霜,媳婦兒的話冷嘲熱諷,那一晚,媳婦兒一腳把他踹到了床底下。他不怪媳婦兒瞧不起他,只怪自己沒用,媳婦兒跟著自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也就算了,兒子讀書還算是個苗子,這馬上就要考大學。自己這輩子算是就這個樣子了,但決不能葬送了兒子的大好前途。
躺在狹小客廳的沙發上一夜未眠,王二是個老實人,但老實并不等于傻,他知道表弟干的不是什么正經行當。王二是個要臉的人,可惜他的臉并不像電影里的明星那樣值錢,媳婦兒的橫眉冷對,兒子馬上高中畢業上大學。經過一晚的掙扎,一大早摔門而去,去找那個一直都打心眼瞧不起的表弟。
在表弟的介紹下,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當起了老混子,天天跟著一幫年輕混子幫人收收賬,有誰看不慣誰了,就去幫人收拾一頓。但這一行哪是一個心善手軟的人能干好的,所以這些年下來,混得慘淡依舊,但也還好,總算能夠勉強養活老婆孩子。
坐在一輛東風大卡車的駕駛室,打開手機翻出一張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臉上都洋溢著陽光的笑容,男的長得高大帥氣,是他剛大學畢業的兒子,女的長得眉清目秀,是兒子的女朋友,今年兩人都大學畢業了,兒子帶著女朋友回家,說是要準備結婚。王二高興得不得了,熬了這么多年總算是熬出頭了,那一天王二真的是很高興,跟兒子推杯換盞喝了很多酒。
喝到最后,準兒媳婦兒扭扭捏捏很不好意思的對王二說道“叔叔,我們準備搬出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