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是在院子里斜搭的棚子,大鍋里溫著熱水,上頭是一碗熱乎乎的稀飯,一小碗雪里紅冬筍,還有半個吳昌逢沒動的咸鴨蛋,吳昌逢拿盤子來端進屋里,妻子從里屋出來,想來是去查看孩子了。他說,“早睡著了,你是知道的,他睡下去打雷不醒。”
妻子笑了笑,把燭臺放在桌上,一看菜色便說,“你晚上沒吃咸蛋”
吳家、沈家家風都簡樸,飲食有度,這些天來,晚餐一般都是雪里紅佐稀飯,一個咸蛋一切兩半,孩子年紀小,正在長身體胃口大,吃一半,剩下的一半夫妻倆分食,吳昌逢道,“你吃吧,我和兒子已分了吃過了。”
妻子還是拿起筷子,挑了半個蛋黃,塞入吳昌逢口中,這才默不作聲地吃起夜點,吳昌逢抿著咸蛋黃,又去鍋里打了一盆熱水來給妻子洗臉,這盆水洗完臉剛好又傾入洗腳盆里,夫妻二人一道洗了腳,吳昌逢去潑了洗腳水,二人便一起上床睡下。
明日還要早起上課上班,眼下聽那水漏之聲,應該都快十點了,再不睡第二天精神便是不濟,但妻子在吳昌逢身邊輾轉反側,顯然沒有一絲睡意,吳昌逢也不說話,只將她的手又拿過來捏了捏,表示安撫。
“三哥。”妻子在黑暗中輕聲說,“睡了嗎”
“沒有。今日開會時,受委屈了嗎”
妻子是個極要強的女人,幾乎從不在人前哭泣,剛成親時便是如此,不論是侍奉舅姑,又或是打理家務,都是井井有條,以吳昌逢的了解,她在會上絕對是受了刺激,但沈曼君也沒有露出軟弱之態,只是低聲說,“六姐言辭極犀利”
她語氣里有苦澀,但很快又說,“但還好對事不對人,她讓我去也并非歹意。”
“都說什么了”
“和纏足有關,還說了許多別的話。”妻子嘆了口氣,突然岔開話題,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三哥,我平日做詩詞,你心里可喜歡”
“這有什么不喜歡的怎么會問這個”
“我是在想六姐說的那些話”妻子說,“但總歸,婆婆那里是有些微詞的了正事不做,只顧著吟詩作對若不是兄長、大兄他們有些顏面,只怕她也不喜我們將詩詞結集付梓,唱和往來。”
“她老了,你和她計較什么呢,終歸也沒有說你怎么突然扯上這個了”
吳昌逢自己的才氣,不但比不上沈家妻兄們,連妻子也是有些不如的,不過他這個人有一點好,便是對妻子十分妥帖,是個過日子的人。一向也努力營生,而且心胸是較開闊的,夫妻二人原本在嘉興居住時,家業要比現在好得多,只是因為買活軍進犯之江的緣故,吳昌逢投了本錢的鋪子受了影響,只能關張回吳江去投親,他倒也不曾有什么怨恨,前來求醫以后,便很想留在本地發展。
想留在云縣,有一點便是因為妻子和母親的關系頗為淡薄,要說不和,那是沒有的僅僅是出于沈家的顏面考慮,妻子便不可能和婆母不和,不過婆母對于她愛好詩詞,而夫君迄今沒有功名在身的事,是有些怨言的,覺得仿佛是妻子帶了吳昌逢分心文學,不能一心科舉。因此吳昌逢也不愿在此事上多說什么便是心存不滿,到底不也是不曾阻止嗎這種事,實在是多說多錯。至于他自己,對于妻子的愛好,并不反對,不過也不算很贊成,是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他以為妻子對此心中是有數的。
“沒有”妻子今晚的思緒顯然非常散逸,她翻了個身,把手漫無目的地在吳昌逢胸前游弋著,又道,“三哥,我們來了也有半年多了,你覺得買活軍將來會奪取天下嗎”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