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各有偏科,昭齊各科總分都不是最高,但偏偏她勝在全面,又不像大人有家計分心,于算學、生物等新科目,學得不像是她這樣透徹,而體測上也比不上她,于是居然一舉給她考了個月考第一,倒是把長輩們都壓過去了。倒讓葉仲韶當時就樂得合不攏嘴,還將自己隨身攜帶多年的一枚小玉佩,送給葉昭齊,勉勵她益發精進,勿要讓這個第一,再旁落了去。
若說煩惱,則是在她月考了第一之后,葉仲韶便逐漸發覺,昭齊的交際要比從前多了。從前她和家中親眷一道上學上課,放學回家,安安穩穩,雖然也拋頭露面,但并無絲毫可以指摘之處,但如今昭齊往往中午也不和父母一起吃飯了,與她的同學一起,吃了午飯便出校門去游逛,放學后也不立刻回家,而是多和同學一起,或是說一道讀書,或是說鉆研書中的道理,總之,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撇開了父母長輩的監管和伴護,時常自行出去交際,而到了今日,更是進了一步幾個女孩子一起,居然湊錢到外頭小館子里去聚餐了還是吃的晚飯太陽都下山了,黑漆漆的夜里,孩子們還要自行回家
不說是女孩子,便是男孩子,十三歲上便這樣野了,在葉家也是要遭板子的。葉仲韶被妻子告知始末后,連晚飯都沒有吃好,入夜后迫不及待來接女兒,又怕自己闖進去,打擾了小女孩兒們的歡聚,叫昭齊以后在姐妹淘面前不好做人,因此便在館外徘徊,倒是被他見到了幾個同樣來接人的家長,一問之下,都和他差不多,是帶了女兒來放足的,論出身則未必都是讀書人,商賈、匠人、軍官、地主,在所多有,聽說他是葉昭齊的父親,倒是個個肅然起敬,連忙討教些讀書的事情,又夸獎昭齊爭氣懂事,自己女兒在老家也是聰慧聞名,在此地則泯然眾人,也是羨慕不來云云。
教女有方,在家為才女,在此地仍考第一,若說葉仲韶不得意,那是假的,心中原本一些郁氣,倒也漸漸的散了,只又轉而憂慮女兒回家被祖母責罰,更有一慮,才是心中最大的煩惱葉家雖然暫困此地,但將來或許還是要回去的,即便是不回去,買活軍這里書信便捷,并不禁止外來人口和家人聯系,與舊日友朋也不會失了聯系。那么昭齊的婚事,這幾年便要有個說法,如今世風尚早婚,她年已十三,若是換了旁的人家,都已可成親了,也就是葉家乃吳江名族,才能在此時依舊將女兒帶離鄉中,不會引來非議。
因著世風的關系,昭齊未滿周歲上就定了親事,所說的正是葉仲韶從前養父之家袁氏,乃是葉仲韶親兄弟一般的袁若思之子,自小袁家人也對昭齊另眼相看,極為滿意。如果是依著在老家時的勢頭,昭齊到了婆家,是決計吃不了什么苦頭的,只如今昭齊這般模樣,按著老眼光來說,哪里還是個淑女的樣子
自然了,葉仲韶這做父親的,私心里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能為昭齊找出無數的理由來,可那是在家,昭齊在這里養野了性子,若是嫁到婆家去,到那時,丈夫喜不喜歡的,還是另一回事,若是惹來婆婆的不喜,豈不是又要白受磋磨到時候婆家占了理字,且也是名門,便是沈家、葉家的名聲,恐怕也護不住她呢。
自然了,丈夫若是不喜,那也是不成的,所以說女子出嫁之后,真都不如閨中自在,丈夫、婆母、小姑,若是有一人不喜,日子都不好過。葉仲韶想到這一點,便又不忍責備女兒,只覺得女兒幼小,若是裹足的關系,將來產育艱難乃至早夭,這里的責任只能由父母來承擔,這是他虧欠女兒的罪愆所在,且將來凡生為女兒,一生中所遇磨難苦楚勝于男子,在閨中時又何忍加以嚴詞
因此昭齊這大半個月,逐漸外出游蕩時,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想著孩子聰慧,自然知道分寸,而直到今日,再四斟酌,方才憋出了一個略有些過分,才剛說完,又忙去看女兒臉色,就怕昭齊自幼未受過什么重話,連這句話也覺得傷了顏面,待要啼哭起來呢。
他來接人,自然是提了燈籠的,因為家風一向簡樸的關系,家里平時用的不過是紙糊的氣死風燈籠,不比別家來接女兒的家長,許多都提了玻璃燈籠,玲瓏剔透、雪亮鑒人,提起燈籠來照一照,葉昭齊神色似乎也沒有什么大變,因此便松了口氣,正要再說幾句苦口婆心的話,又實在是很不擅長,便想著還不如讓妻子去說,因便轉了話風道,“一會回家以后,你便說是被同學留在家里吃飯了,請人來告訴家里,兩下又走岔了,勿要惹祖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