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了,若是小衣裳,眾人還是自己捎帶著洗一把,冬日里兩三天洗個澡,換一身秋衣褲,如此一文錢還是能花得起的,外頭的棉襖和毛衣,舍不得這樣洗,棉襖都是穿著罩衫在外頭,只洗那罩衫,如此,買活軍這里大多數人都穿耐洗的棉布,而且在家務上花的時間大大減少。這洗衣也只是一個例子,打水、劈柴,甚至是生火做飯,現在都有人可以代勞。
如打水,每日都有人去車水來,推著車賣水,街頭巷尾那浴室,往往也兼做開水房,因為他那里的火力總是充足的,在洗澡人少的時候,便賣些開水,彼此便宜,現在甚而浴室外頭還都很時新建個蒸飯房往常大家燒飯時,做米飯是個不省心的活,這里大多數人都是做撈飯,先把米飯和水燒開了,再瀝干放到竹篾做的屜子里去蒸,下頭的米湯盛出來,打一個蛋,調些白糖,現成的就是飯后的一味甜湯,這是因為若在鍋里和水燜熟,很容易掌握不了火候,如此,便不容易把米飯燒焦。
不過,即便是做撈飯,一樣要占用一個大鍋做飯,還要看著火候,如今又時新一種做法,便是各家都買了有馬口鐵做的飯盒,這飯盒是不怕高溫的,可以火燒,也可以直接拿去蒸飯,那蒸飯房便因此來了生意,反正也是借了浴房空閑的火力,收費很廉宜,五個飯盒收一文錢,你把做了記號的飯盒拿去,他便幫你送到蒸飯房一層層的架子里去,到了時間,你來拿走去吃,熱騰騰的,里頭的飯燜得恰到好處,反正總是不會焦的。
這生意是隨馬口鐵飯盒一起時興起來的,幾乎剎那間便風靡全縣,街邊上鋪子里的伙計掌柜,都合伙把飯拿來蒸,有時候飯盒里臥半根香腸,有時候臥一個灑了肉燥的雞蛋,一起蒸熟了,打開就是極好的午飯,既不用在街上吃貴價的飯食,也不用家里的親眷剛下工就急匆匆奔回家做飯送飯,實在是最合適不過總之,在買活軍這里,做工的人是很舒服的,有許許多多的服務,又方便又廉宜,使他們的生活,比在外頭做一樣的活計還要輕松得多。
這樣的日子,如何能說是不好過呢即便是葉仲韶也承認,這里的百姓,日子要比外頭過得更好,而哪怕是他們這樣的仕宦人家,拋開了收入不說,日子也是順心的。
便是把收入計算在內,也不是沒得比較地租固然是有,但是不穩定的,天候不好就要減免佃租,差的時候,一年不過百把兩銀子,這便是所有的收入,而支出則極多,考學是個很重要的開銷,也很貴。而在此處,收入的來源很多樣,他們一家現在是四個人做活,三年后,蕙綢也可以去做老師了,還有云期等四子,不過五六年,都將逐漸長成,所有子女的教學開銷,在這里是不必列入預算的,如此算下來,家用其實比在老家,可能還更寬綽些,妻子所說,買活軍這里的確比家里舒服,大約也蘊含了這些考慮。
葉家論家計,不如沈家,葉仲韶多年來讀書趕考,遇到天候不好的年份,便是花用妻子的嫁妝,他本人對此其實耿耿于懷,十分過意不去,只是苦無其余辦法,因此提到這家計的事情,便格外氣虛,只道,“舒服是舒服,只是若就這樣不回去了,該如何對若思交代書信往來,未曾間斷,當時說的是數月即返,這親事若不能成,兩家人幾代的交情,只怕都要毀于一旦。再者,舉業何如讀了十幾年的書,難道便這樣全放棄了不成”
這都是現成擺著的問題,妻子顯然也有過考慮,聞言,立刻回答,“昭齊今年才只十三而已,至少還有三四年的時間,我等一向滯留不歸,難道袁家還不明其中意思嗎這是一,二來,買活軍已取福建,你也聽曼君說了,又自己眼見,云縣上下,法度森然,令行禁止,哪有半點亂相吃下福建,絲毫不覺勉強,其將來必定不止于此。”
“說不定三年后,買活軍已取江南矣到時,又哪還有什么回鄉的計較你我無非只能低價變賣田產,再回頭來考這里的班學,與如今又有何異”
這是有道理的,葉仲韶其實也在反復思量,自然,若是要鉆牛角尖的話,哪怕買活軍取了江南,他們也可以誓與其周旋到底,不過葉仲韶至少有清醒的認識,他知道自己是做不成這種事的,說實話也不想摻和到兵事之中去,因此擺在眼前的就是兩個結果,第一,等買活軍來占領家鄉,賣地讀書;第二,背井離鄉,逃到買活軍暫沒有占領的地方去,設法安身。
現在留在云縣,也是背井離鄉,將來逃到外地,也是背井離鄉,那自然還不如留在繁榮且安全的云縣,葉仲韶幾乎已有七成被說服了,至于舉業,妻子的口吻很輕蔑,“再說到秋闈,便是這科考中了,取了進士,放了外任,又如何如今做官,要么貪死,要么窮死,以你的性子,貪污受賄做不出來,我也不愿你做,那這官也當不出什么結果,多是錢也賺不到,官也升不上去,黯然返鄉,不過多個官身,對祖宗、族人有個交代,不至于跌了門第罷了。那樣的官,我料你也不愛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