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么一番前情,第二日起,她便把鑰匙交給報喜,道,“好姑娘,你心善,好歹為我周全些時日,等我身子骨好些,天也長了,我再當個全差。”
仗著自己在園子里,老爺不在家,太太對這些姑娘不過面子情,也很少進來,便公然每日早走了一個時辰,把鑰匙留給報喜,讓她取來晚飯后再去鎖門。因報喜年紀輕,身體輕健,鎖門后從一樓的窗子外頭爬樓梯進去,再從屋子里把樓梯抽回來便可。
如此雖然有徇私舞弊的嫌疑,但對繡樓里的主仆來說,其實也不無好處,因為教養嬤嬤年紀大了,總是心切回家,她們晚飯不得不吃得很早,飯一送到,嬤嬤就回去了,之后備水洗漱很不方便,既然現在鑰匙在自己手中,餐后還可以把餐具洗了,哪怕是潑水都比從前方便,丫頭們也可以借機乘取飯去游戲一會兒,如王瓊華和兩個裹長足已放腳的堂妹,屋內無人時,便也可以爬樓梯下來,悄悄在繡樓旁走上幾步哪怕什么也不做,光是這樣在樹蔭周圍,偷窺著外頭的景色,也令這幾個小姑娘心跳如鼓,大感罪惡中的刺激了。
王瓊華也背了王婉芳下來幾次,雖然累得氣喘吁吁,但好在放了腳,不至于完全無力,這樣走了幾趟,她的食量居然漲了一點,仿佛也比從前要健壯一絲了,王瓊華便忖道,“看來力氣果然是磨練出來的,我也不是生來便手無縛雞之力,要從這里走去水門碼頭,或許也不是不能。”
由是,她便認識到走路的好處,平時在二樓起居,木地板一走路就咯吱咯吱的,好容易下到地面,每回出來散心,必定在空地上來回繞圈,走得渾身出汗,方才心滿意足。
如此幾日下來,眾人已多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便連教養嬤嬤也覺得,主人去香雪海,于家下人是難得的放松,這幾日來檢查功課時,面上便多帶出笑來,比往常要和悅得多,她刻板盡忠了一輩子,到老了稍一懈怠,立刻便覺出好處來,這繡樓臨水,一樓雖然寬敞,但卻頗為陰濕,坐久了回家烤烤火,和家里人說說話,不比在那處發呆受用得多
為何閨閣松弛至此,外人卻無一絲察覺這里還有個緣故,因王家的主母更迭頻繁,如王瓊華祖父,他先后娶妻四次,如今第四任太太不過三十歲,身上卻是不好,常年咳嗽,也有說染了肺癆的,只一向在吃藥,也無心理事。而王瓊華之父,也已經娶了兩次妻,王瓊華是原配所生,她繼母現在要伺候婆婆,還要管著一大家子后院的事情,并山園這里的事實在是有心無力,都是交給管家,一旦管家跟了王老爺去香雪海,并山園這里門禁便比以往要松弛得多。還有許多丫鬟小廝偷偷跑到園中來游戲的,只是主人們不知道罷了。
大宅門里的女人,總是命短,王家繡樓里這幾個小姐,母親還健在的不過一個,止如今隨著其父去了任上,不忍她跟著顛簸,便留她在家里備嫁,其余女孩子不分嫡出庶出,都是早早就沒了母親,多被乳母養大,乳母白日里倒是時常能來探望一二的,這是年節里各家有事,方才進來得少了,給了她們這一點余地。
王瓊華從前只覺得二三十歲便死,也是很尋常的事,如今看了周報,倒是想道,“家下的女眷這樣薄命,多是因為纏足又不愛動的緣故,元氣弱,容易染病,再說這日子也太無聊,心里郁結,更是容易纏綿成疾。”
她現在已完全不想死了,只想著要到買活軍那里,盡量地活得久一些,哪怕是讓她做個抄書女工,又或是做個繡娘,那也是愿意的。這幾日由報喜去取菜,又花了幾百文的賞錢,叫廚房做了幾副豬肝來吃,希望能得以明目,如此可以走夜路報喜有點兒雀蒙眼,王瓊華還好,王婉芳眼睛倒是明亮,但她絲毫不認路,因此她們逃出去以后,若不在天黑以前找到水門碼頭,便很有可能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