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要來又沒來的人很多嗎”
“多著呢,真來了的反而很少,到底背井離鄉,許多人輕易拋卻不下。你們吃過晚飯了嗎”
倒都是吃過的,眾人已經渡過了最開始的失態,此時都在好奇地打量著屋內的陳設這里對六人來說都是新鮮地方,姑蘇大戶人家爭相購買的水泥粉,在這里一點都不稀奇,建成了一排寬寬綽綽的口袋房,從大堂進來,往兩側以走廊鏈接,各自開了房門。
從堂屋往兩側的門都開著,也都透露著隱隱的燈光和說話聲,剛才壯漢們消失的方向應該是廚房,此時傳來了隱隱的香味,還有雄渾的笑語聲,不過這里的女娘也很不少,另一側時不時有穿著棉布衣服的女娘閃身從門里出來,對她們友好的一笑,又消失在了走道里。屋子大概還做了地籠,如此天氣雖冷,但屋內卻很暖熱。
這是很好的,因為王家三個女孩子解去裙子之后,只穿了中褲和粗布褲子,一路上太興奮,并沒感覺寒冷,這會兒進來了方才感到,剛才在船上連關節都被凍透了,一雙腿又濕又冷,現在才逐漸暖和了過來。而她們的心情也逐漸恢復了平靜,甚至還彼此互相看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一種患得患失的后怕,當然還有亦真亦幻的虛幻感
不過,也不能這樣一直激動下去,既然都吃過飯,小楚便帶她們到大堂一角開始詢問登記了,翩翩、金娥都說自己是勾欄巷唐媽媽院兒的,趙大也是其中的仆從,小楚又問了,“可有正經的賣身契書,又或者雇傭、收養文書別緊張,這個不影響結果,只是老大要問的,方便統計數據。”
統計數據四個字,對行院三人來說,似乎是很陌生的,王瓊華在報紙上倒看到過注解,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不過她第一次和伎女接觸,心底實在極為震驚雖然此刻細想起來也是合情合理,大家閨秀能和她們一樣逃家出來的終究極少,姑蘇城這么大,自然碰不到一起,而小門小戶的姑娘,怎會有健仆護送,又怎會喊著大官人上船,其余人也不以為意便是在買活軍院子前頭,還有人說花娘云云,只當時太過緊張,完全顧不得去想這些而已。
她因自己思緒起伏,便沒來得及說話,倒是報喜低聲解釋了幾句,翩翩和金娥方才放松下來,回憶了一番,都搖頭道,“從未見過自己的文書哩,都是極小便被賣給了人牙子,從這家到那家,由著轉手罷了,到了唐家院子時五六歲,還不太懂事,并未記得有人拿文書來畫押。”
小楚點了點頭,笑道,“這不就更好了嗎沒文書,那你不就是個自由人愛去哪里去哪里,你們那個媽媽啊,管不了你們”
她的語氣沉穩自信,有種令人安心的力量,翩翩、金娥一聽,面上便露出歡容,倒是趙大有幾分緊張,他是正經簽了雇傭文書的。不過小楚問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翩翩和金娥的干弟弟,便道,“那你也沒問題,我們這里收容女娘,也不是說就要親眷分離的,可以一起去。”
趙大一聽,頓時咧嘴笑了起來,小楚又細問她們是如何逃出的,得知是今晚由趙大設計買了巴豆茶,調走了另一個健仆,方才促成二人出逃,而翩翩、金娥又是如何在看了報道后動心,如何做戲爭吵,留翩翩和趙大商討,等等一概細節,聽得王家幾女都驚心動魄,這才知道原來伎女出走也是如此不易。
小楚聽完了這番故事,也是哈哈一笑,對她們三人道,“你們都是很有意思的人,也很有能力。”
翩翩說趙大要收十兩銀子,似乎是存著告狀的心思,指望買活軍做主,將錢收回來,卻得了這樣的一個評語,不由得就低頭琢磨了起來。小楚也不多解釋,把一切都問完記下,便來問王瓊華她們幾個。“你們呢,也是行院人家跑出來的嗎”
王瓊華剛才頂撞城防營時,底氣十足,沒有比她更敢擺架子的,這會兒反而羞澀起來,不知為何,竟不愿從自己口中說出并山園王家這幾個字她極痛恨那座繡樓,對并山園原本也說不上好感,可這會兒才離開了小半個時辰,再回頭看時似乎又多了許多可親可憐,許多溫存的懷念,而似乎一旦自陳身份,便等如是擊潰了王家百多年的清名,盡管她現下回去也難有活路,但似乎仍很不愿斬斷自己和家中的最后一點恩義。
“我們是并山園王家的”
報喜卻沒有這個顧慮,開口迫不及待地訴說道,“我是王家的丫鬟,服侍大房的十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