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冤家見面,自然少不得彼此互相指責、陰陽怪氣,都想讓對方下船,又少不得互相說理,最終兩人誰也奈何不了誰,船到了買活軍云縣處,楚金娘和曹萬泉登記為兄妹,兩人一起在買活軍治下住了下來。
曹萬泉沒有多久,便愛上了街角的一個小寡婦榮娘,而榮娘的兄長更士黃緣,又疑心曹萬泉和楚金娘的關系并非兄妹這般單純,唯恐榮娘將癡心錯付,便和曹萬泉兄妹周旋,想要套出楚金娘的話來。二人因此反而多了接觸,日久生情,彼此試探而又患得患失,這里金娘和黃緣彼此刺探的一折,便是今日要上演的場面。
看到這里,方才能知道臺上將演出的是什么故事,此時鑼鼓聲也急促了起來,簾幕后女旦碎步而出,身段窈窕,臉上妝容嚴整,先是合著音韻來了一段水袖,婉婉纖纖,那身段如弱柳,如和風,一望即知童子功極為扎實,馮猶龍不由眼前一亮,叫了一聲好。
女旦看也不看臺下,將水袖往身后一甩,做了個撅嘴生氣的模樣,亮嗓子唱道,“惱煞人也黃更士則個呆子”
她語調尖細,響遏行云,中氣又足,一亮嗓子頓時引來眾人叫好,連葉華生也向馮猶龍笑道,“真有幾分樣子了這班子不知道是哪家的老底子,可別是榕城葉家的罷官話倒是說得好。”
像這樣的班底,一道能有個兩三家,已是難得了。多數都是喜好戲曲的大戶人家,私蓄的戲班子,方才有這樣的工夫,馮猶龍也道,“這是好的,詞兒配她倒有些委屈了。”
像是這樣的水磨調唱腔,一句話用一口氣來唱,能婉轉出十七八個音調來,沒有戲本子的話,根本連在唱什么都不明白,臺下看客看的已不是故事,而是旦角的唱功身段,這也是何賽花巧耕田與鴛鴦錯最大的不同。
何賽花是不分折的,也談不上有什么截段可以單獨上演,看客看的是故事,是自身的心緒在其中被感動,而鴛鴦錯和此時大行其道的南腔北調一樣,欣賞的多數是音律悅耳,身段悅目,還有那唱詞的典雅辭藻,若說故事,似乎并非是欣賞的重點。
馮猶龍說鴛鴦錯委屈了花旦,倒也不算是太偏頗,鴛鴦錯是一出質量不錯的喜劇,惹人發笑之處很多,但任誰也能察覺到其與牡丹亭等經典的差距,光是辭藻,便多有不及,只能說是還過得去罷了,和這花旦出色的童子功比,是有些不如的。
不過,這也不能說鴛鴦錯就多么的差了,仍是有中上游水準,和游園驚夢比起來,因其劇情活潑,更能惹得觀眾發笑叫好,尤其是對男女爭吵中彼此刺探,又分別背身遮羞,道出心聲的環節,十分喜歡。
這也是馮猶龍頗看重的地方鴛鴦錯盡管形式上大體仍是舊的,但也不乏許多新的東西,譬如這種男女公然爭吵,以刺探中而各懷心意的場面,便是其余劇目沒有見過的。人物因此也生動不少,算是跳出了才子佳人、一見傾心、高臺而至私定終身的窠臼。
戲要好,第一個是唱的好,第二個是音韻好,第三個、第四個才到辭藻、人物、故事,而鴛鴦錯雖不能和牡丹亭等名作相比,但故事新、人物新、唱得好,臺下的觀眾,如何能不喜歡第一折試探,下場時博得滿堂彩,還有客人往臺上扔銀錠子的,葉華生也是大感開了眼界,笑道,“這出戲寫女娘是真俏皮,如在眼前也,不知是買活軍那里哪個名家所做往常所見,沈家的本子,規格嚴整,氛圍凄艷莊嚴,似乎也未有這般活潑可喜的戲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