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平日的確住在吳江鄉下,因此沈宛君如此自謙,馮猶龍自然不免再客氣一番,不過的確兩人誰也沒想到,雖然此前都住在姑蘇,而且葉仲韶和馮猶龍還是好友,但沈宛君和馮猶龍卻是毫無來往,反而到了千里之外的云縣,兩人能坐在一起縱論天下文壇大勢,可見世事之奇,莫非如此。當下各分賓主坐下,重新議論這創作新風,應當如何實踐。
于文藝而言,最難的其實是提綱挈領,指明方向,這往往也是最令創作者迷茫痛苦的一個階段,一旦確信了未來方向大勢,便自然談興大起,各自靈感迸發,又彼此指正,做竟夜之談都不嫌長久,談到傍晚,沈曼君、張華清也來了,還有老相識吳氏兄弟,一行二十余人叫了兩桌菜來家里,也不分男女,戲社的坐一桌,未入社的坐一桌,可見云縣這里民風已頗隨意,親戚男女間混雜來往,已是尋常。
沈曼君是這群人中最早來云縣的,因為她的職業,起到在人脈間居中協調的作用,她對于馮猶龍的看法極為贊成,并邀請他形成文字,向買活周報投稿,又指出何賽花的成功,的確是由于作者之一張宗子,時常去民間采風,關切百姓疾苦,對于百姓間常見的矛盾、喜悲了然于胸,才有了這樣杰出的選材。
“要反映百姓的生活,自然要去主動采風這新戲啊,要好唱、好看、好演”
“如今這聲腔唱的形式,也不必完全廢除,可在城鎮中上演,賺富商的錢我們自己的戲班子,在云縣這里,堂會也是供不應求,收入不低”
“一出戲本完全可以分為兩種方式去演,下鄉的便演道白劇,在城里的還是唱聲腔戲,這陽春白雪的東西,也不必一味的摒棄說白了,可以賺兩頭的錢,為何只賺一頭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極是熱鬧,恨不得當下便立刻選材去寫新劇,沈曼君因就說道,“說起選材,這里倒的確有個新鮮事,據我所知,張采風使是一直很關注的,那便是姑蘇城來的一系女娘中,裹折骨纏者很多,現在受到郝嬢嬢的幫助,都在準備放足手術,張采風使是摩拳擦掌,預備就此寫一出新式的道白劇,若是馮老有興,我們為何不也去采風一番,據此寫出些討彩的東西來”
這是眾人老家的事情,大家自然都是關心的,馮猶龍一聽頓時滿口答應,葉昭齊道,“這幫女娘我見過的,我們學校里老能見到她們拄拐杖走路。”
這么說她也想去,馮猶龍便和葉昭齊約定道,“你寫一篇,我也寫一篇,到時我們比一比,誰寫得好誰輸了,便做誰的老師”
眾人自然大發一笑,如此宴至中夜,葉華生吃不住酒勁,已經頹然醉倒,叫葉家人安頓到小客房去了,馮猶龍還好些,便由葉仲韶親自送他回客棧去,葉仲韶拿了個玻璃氣死風燈籠出來,把水泥路照得雪亮,馮猶龍踩著腳下這平整地面,又望著那一團如小月亮一般明亮的燈火,不由嘆道,“仲韶,常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可我今日恍惚分不清了,我們這到底是在云縣,還是在天堂”
葉仲韶哈哈一笑,和馮猶龍把臂而行,走了一段,忽道,“老龍兄,多謝你”
馮猶龍奇道,“多謝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