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如今山陰的晉商,廣陵的鹽商,只怕是全天下最仇恨買活軍的兩撥人了,這全都是因為被買活軍壞去了生意的緣故,鹽商這不必說了,買活軍的雪花鹽賣得越好,鹽商的日子也就越難過,而且買活軍的私鹽隊,現在去得越來越遠,這實際上已經多少影響到了敏朝的官鹽制度,令到南面的鹽商怨聲載道,朝廷里嘴仗還沒打完呢,聽說廣陵城因為這個緣故,連買活軍的私鹽隊都是不敢入城的,他們也怕自己在睡夢中沒了腦袋。
至于山陰的晉商,和買活軍的恩怨那就更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盡的了,晉商從百來年起,便逐漸發了起來,彼此是一個聯系很緊密的整體,而且一開始就很注意培育子弟入仕,曾也出過閣老。包括如今正在談論此事的范老爺,其實也是官身,他是考取了舉人,又捐了個京官在身上,雖然官位小,但在京,他是晉商的子弟之一,素來受到尊重,而在老家,他又是京里的官兒,也受到家庭的看重,兩面逢源,日子是過得很愜意的。
而晉商的利益,主要在于三點,一點是鹽業,一點是票號,還有一點,便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口外、關外生意,從韃靼到女金、東瀛、高麗,不論是合法、非法,都沒有他們不做的生意。這是晉商勢力逐漸膨脹后自然的發展,也是因為其中的利益實在豐厚,像是范家這樣根深葉茂、循規蹈矩的大家族,可以不做走私生意,但一些后起之秀要發家,只能火中取栗,不然,好生意都被別人做去了,他們做什么來賺錢呢
這樣看來,晉商敵視買活軍,也就是自然的事了,買活軍的崛起,可以說是完美地封鎖了他們的立足之本,鹽業的道理,和廣陵鹽商一般,至于票號,買活軍的票號竟是官營的這對晉商來說簡直是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的事情,票號不許開了,其中滾滾的利潤沒有了,叫他們做什么去
但這些,都只是做生意時正常的沖突,而且歸根到底,不是不能調和,至少買活軍如今還只在福建一地活動,對北方的影響,還是以沿海為主,在內陸依舊鞭長莫及,因此雙方暫可以相安無事,但在第三點上,雙方算是真有血仇的。自從買活軍開始協運遼餉,收服了東江島的毛家軍,晉商在關外的噩夢便拉開了序幕,直到晉商服輸,絕跡關外為止,把大好頭顱扔在關東的山陰好男兒,人數至少是上千。
其中有些家族,譬如和十三娘一家同姓不同鄉的介州范氏,家主甚至被梟首懸在獅子口城門之外,而且還被硝制了送回京城,由廠衛交由晉籍官員辨認,查問是否和山陰商戶有關。
這是晉黨在朝中大衰之始,正所謂唇亡齒寒、兔死狐悲,廠衛震懾、譏誚之意,已經昭然若揭了,那些晉黨官員,之后自請外放者有之,辭官回鄉者有之,尤其是介州、孝義兩地的官員,幾乎通通離朝而去,而范氏也早已是樹倒猢猻散,據說家主范老爺的首級,又被送回錦州去,迄今仍懸在錦州城門下方,來往期間運貨的邊商,進出城門時,只要稍一抬頭,便能見到那空洞洞的眼眶子,盯著他們直瞧呢。
這便是吃里扒外、數典忘祖,背叛華夏文明的下場東江島那幫瘋子,可不會講什么道理,他們都是被建賊攆得家破人亡、窮途末路的亡命漢,這些和建賊做生意的晉商,在他們眼里比建賊還要更可惡,以往是沒有辦法,只能捏著鼻子和晉商做生意,讓他們兩頭吃,自從靠上了買活軍,他們便成了出籠的虎狼,在關東大地上橫行無忌
這幫東北蠻子,現在吃得飽、喝得足,有買活軍運來的兵器,有高麗兩道的漢民自愿獻上的軍糧,一個個如同深山老林的人熊一樣,又高又壯,簡直能生撕虎豹,又有毛伯龍那個刁毒的殺星支使,猶如厲鬼般,忽而在前,忽而在后,游擊戰把建賊打得大感棘手不說,劫殺商隊更是一把好手。
商隊如何能與軍隊打根本不用動手,便知道勝負,這些野人們,當不再需要晉商運來的物資時,就不怕做沒后稍的生意了,敢在關外運貨的商隊,見了一隊,便是整隊殺絕,砍頭筑京觀,斬耳硝制,快馬送到京城請功全是里通外賊的奸細至于物資,當然是笑納,運回獅子口去,用得上的自用,用不上的,賣給買活軍,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