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費解的是,朝廷對于買活軍的舉動,依舊保持了沉默,似乎不知道買活軍正要撼動東南財政支柱一般,連象征性的抗議都沒有發出,發來的奏折,只是一遍遍地強調不得輕啟邊釁,態度之柔媚,令人大失所望,甚至懷疑朝廷和買活軍已然存在默契。那國朝旬報,更是視如不見,宛如睜眼瞎一般,一年多以來從不談論壕鏡事務,這就足夠讓羊城港官民絕望的了。而田總兵這里,也是油鹽不進,始終不肯借兵說實話,就算他想,田總兵也不覺得有什么兵愿意接下這個差使。
當然嘍,商戶們可不在乎水兵們的死活,但當兵的不傻呀,買活軍船堅炮利,這一點,敏朝的水師是早有領教的,現在羊城港的船只,有許多都是在泉州、榕城一戰中,被買活軍的艦隊嚇得揚帆而走的。這些敗軍之將,欺負漁民毫無問題,收起走私商船的保護費也不手軟,但要說和買活軍真刀真槍的在海上分出勝負,只怕軍令一出,當即就要背主叛逃田總兵也并不責怪他們,他也曾見證過買活軍炮轟泉州城的好戲。這種明知結果的仗,實在的說來,沒什么必要去打,若是能贏還好,必輸,又無上命,出兵那就是傻子。
因此,不論羊城港的大商人如何無孔不入地游說,田總兵的態度都是很堅定的坐山觀虎斗即可,買活軍輸了,那是好事兒,弗朗機人若是被逐走了,對敏國也沒有太多的不便,這幫弗朗機人在壕鏡多番經營,大有反客為主的味道,讓他們吃吃虧也好,至于說弗朗機人被逐走之后,羊城港商戶的損失,來年的遼餉田總兵是個臭當兵的,他何至于憂國憂民到這個地步
再說,現在遼餉由買活軍承運,從買活周報、國朝旬報的消息來看,誰知道遼餉還要持續多久建賊都快被擠得沒地方站了,幾年下來,從原本聲勢大盛,到現在四處起火,大有些顧此失彼的味道,如果買活軍肯出兵的話,只怕也是旦夕可滅。就算國朝的官庫不夠使了,那把這批商戶宰一波,不就完事了嗎不就是因為這些商戶不肯納稅,羊城港開關與否,朝廷都覺得無關痛癢,才有了今日這坐山觀虎斗的悠哉姿態
雖然田總兵是武人,但敏朝的總兵個個也都是知書達禮,心里自有一把小算盤,他雖然沒有看過具體的數據,但從羊城港的興衰來看,沿海如今崛起的諸多海港,實際上已經分流了許多羊城港的生意,尤其是買活軍的云縣、馬尾、泉州三大港口,和敏朝的貿易份額應當是逐年加大。
這些貿易,來自于廣府之外的區域,也意味著那些沿海的省道要比從前更富裕,上繳稅銀時應當也比從前要干脆,如今戶部對廣府的依賴很可能沒有那樣密切了,田總兵已經嗅到了政治氛圍上的變化這半年來,羊城港人事更迭頻繁,而且駐守太監也換人了,又加派廠衛入住,一副要借機興起大獄的姿態,嚇得羊城巡撫掛冠求去,廣府布政也不斷告病,看來,田任丘那條毒蛇,已經盯上了廣府,即便買活軍沒有插手,羊城港也早已是風雨欲來了。
田總兵年富力強,當然不甘心就此辭官歸隱,值此風雨欲來之際,他只能加倍謹慎,格外約束手下,不敢惹上半點麻煩,對利欲熏心的朱參將,他當然沒有好臉色。
“你是個慈悲的,那這總兵之位給你來坐你自個兒想招去。”
朱參將被田總兵一頓痛批,“打你拿什么打那些小招數除了引火燒身還有什么用怎么,你當他們還真指望那些漁民來供給大軍食宿雞籠島往這來只要幾天航程你不知道瞎七搭八,狗屁不通百姓們擔的甜井水那是泡茶喝的大軍吃用,人家不會在新安島上打水嗎往水里下毒,指望毒倒大軍你自己想想,你說的那都是什么鬼話”
說到憤怒時,還飛起一個竹茶杯來砸朱參將,把朱參將砸得抱頭鼠竄而去,田總兵這才略微消氣,在書房獨坐了一會,兀自皺眉凝思,好一會才猛然起身,走到內書房去,請了謀主胡師爺進來,兩人先用了一杯茶,田總兵才請教道,“胡先生,正所謂兵貴神速,買活軍大軍發來壕鏡,倘若我們并不出手摻和,壕鏡沒有物資支援,此戰的結果其實不問可知,買活軍在新安島駐扎不動,卻又是所為何來呢”
他的擔憂,是朱參將那樣的酒囊飯袋無法想到的,“眼下的兵馬,已經足夠拿下幾個壕鏡了,他們卻依舊按兵不動,不會是在等待雞籠島后續再來船只壓境吧買活軍此舉是否有圖謀羊城港、香山縣的意思呢雞籠島過去兩年,到底造出了多少戰船,胡先生是愛看報紙的,可能推斷出一些端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