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似乎傳來了白蓮教的歌謠,這其中有些客人面色一寬,便立刻露出了胸有成竹的態勢來這是外地的教友了,到本地之后,也拜會過香壇,送過禮物,自忖禮數齊全,都是自己人,他們不太擔心自己的性命。
許多商人加入會、壇,便是圖個江湖上的情面,但是更多的行路人是不敢招惹邪魔外道的,一聽是白蓮教作亂,更是恐懼若是別的行伙作亂,那倒也罷了,這些白蓮教的仙兵,那真是造反的行家里手,四年前山陽一場大亂,叫人記憶猶新
當時是驚動了京里的廠衛、精兵,這才勉強鎮壓下來的,在那之前,足足堅持了一年有多,攻下了幾座城池,不知有多少富戶被他們洗劫,城中除了白蓮教友,以及新招納的人馬之外,凡是對他們的勒索有抵抗的商戶地主,全都掉了腦袋
今日,白蓮教似乎又要開始作亂了,若和前回一樣,起手就是數千人,而且亂從濟州城內起,只怕城里的兵丁是抵擋不住的,他們這些運河上的行商,豈不是現成的羊牯在本地絲毫根基沒有,又攜帶了大筆錢財,白蓮教這里把錢一搶,倒提雙腳讓他們到江心吃個板刀面,他們能有什么辦法
當真是絲毫辦法沒有船上諸多商戶,面面相覷,有些帶了妻小出行的人家,更是摟緊了孩子,滿臉凄涼,那趙大官人散著褲腳站在船頭,又看了看碼頭方向,見碼頭上燈火已熄,恨聲道,“好滑頭,這驛卒想來已是都逃走了”
一時間,也有人說要結團自保,但問題非常明顯刀劍從哪里來呢這些客商最多是攜帶些防身匕首,哪有甲胄,不可能是白蓮教徒的對手。眼看著火光越來越大,城中哭喊聲四起,那無生老母的喊聲越來越大,眾人面色都是灰敗起來,有些商戶倉皇收拾了包袱,喊道,“還在這等死么快自尋生路去罷”
說著,便挎著包袱,從甲板上抱起長板,連接各畫舫,自己倉皇到了碼頭邊上岸,奔向小巷中拍門叫喊,想來是重金求伎家收留,他這舉動啟發了眾人,一時間諸多客人也有去尋院落的,也有些客人如夢初醒,包袱一收拾,踏著踏板就去自己的貨船上他們是販貨來這里歇宿,暫且到畫舫里樂個一兩日的,這時候連忙解繩劃槳,往下游而去。
趙、關二人,雖然也不是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大勇之士,但到底比這些人都還鎮定些,知道這都不是路那些倡人家里,怎是好去處老鴇那都是有些狠心在的,這樣的客人乘夜來投,那真是羊入虎口,若是攜帶的金銀多了,只怕沒死在白蓮教手里,便死在這行院里了又說不準那行院私下也信奉白蓮教,兩下里本是一家呢
耳聽著喊殺聲越來越大,趙大官人游目四顧,只見隔鄰船上,站著一家四口,都穿著圓領衫、棉麻褲,顯然是從睡床上被叫醒的,那小女兒年方四歲,留著齊耳短發,在火光中面色呆滯,困意重重,似乎壓根不知道自己面臨著怎樣的危險。趙大官人忽而十分不忍,忖道,“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首山坡羊,真是把天下間的朝代興衰都說得盡了”
正要把目光轉開時,忽而又是一怔,再將那小女孩的形容細看了一下,見她一家人頭發都短,一下就茅塞頓開,拍了一下大腿,叫道,“關兄,快,隨我來”
說著,忙拉著關大爺鉆進船艙,開了那艙里預備好的妝奩,取出給女眷剪線頭的小剪子來,先用隨身的一把解手小刀割了自己的發髻,對關大爺道,“快,把我頭發剪得平平的就如同買活軍那副模樣一般”
關大爺也是行商,如何能不伶俐一聽便也喜得一拍大腿,更不廢話,上來就是一陣亂剪,把頭發剪到發茬根,趙大官人也幫他剪了頭,咂嘴道,“可惜了,前回有人賣那買地來的剃須刀,我沒買”
兩人這時候也不顧胡須扯肉的疼痛了,用力將胡須全都剃光買活軍的活死人,為了防蟲是不留胡須的。所以他們的形象也的確很好辨認,有些去過買境的客商,返回時都是滿臉光溜溜的樣子,商人促狹,把這種剃須后新長胡茬的模樣,叫做毛蛋。去一次買地,那就是雞子兒下一回鍋滾一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