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便不再計較兒子給家里找事兒,讓一家人都忙著曬菜干的事情了。惠抑我雖然對老妻在意的這一點,有些啼笑皆非,但這道理是不錯的,因點頭道,“如今,這世道”
以他旬報主編的身份,不便在講下去了,頓了頓,跳掉了后頭的話,續道,“舉業這東西,現在看竟是無用得緊,再不是出身必備的敲門磚了,買活周報那些文人,有誰是有進士功名的那些筆桿子,天一君子婁東張天如嘛如今他比他伯父名氣還大買活軍士林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如今因報紙的緣故,這一批在報紙上常發表文章的文人,其聲望是從前難以想象的,所受到的關注,來自社會的各個階層,就連識字不多的惠夫人都如數家珍,“紹興張宗子他的報道我最愛看了,寫得總是妙趣橫生,還有江陰的徐俠客,真是俠之大者,足跡之廣,令人佩服這些人有錢有名,都不知道在買活軍那里賺了多少了
聽說買活軍那里,盜版書很少,賣書,演劇,都給版稅,像是吳江的沈家、葉家,靠一個好故事,終生吃喝不盡,都成了大廈連云的富戶,我們大少爺要也能寫個幾本書,安安穩穩做個富家翁,有什么不好倒比去熬資歷站班賠笑來得強。”
她口無遮攔,這話說得惠抑我如何接呢難道要他把孩子送到買活軍那里去寫話本子,因道,“他終究還小,他老子也還能養得起他,世事皆是學問,沉下心來做幾年世情學問是真的,休要滿口銅臭,連你那碗子茶都擋不住錢味兒。”
老夫老妻在這里斗嘴,不免又說起王恭廠爆炸案來,惠夫人想知道王恭廠如今收拾好了沒有,又神神秘秘地說,“說是走火爆炸,其實,聽說其中有故事在呢”
話音未落,惠抑我已是色變,怒道,“道聽途說的事情,你聽過也就罷了,怎還敢四處宣揚仔細抓你治個蠱惑人心之罪城里正抓這些借機生事的巫婆神漢,你可要小心,別再和那些三姑六婆來往了”
便是惠家這樣的顯貴家庭,實際上也阻止不了女眷和三姑六婆的來往,聽說昨日有尼姑上門化緣,為的是撫恤傷者,毋庸置疑,這傳說是尼姑宣揚的,好在惠夫人也知道輕重,被他一喝,立刻斂容不語,不敢和他頂嘴,也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一般的百姓,其實自家私話,說了也就說了。惠抑我是旬報主編,自然不同尋常
剛入職時,前途未卜,那時候還能放手做事,這兩年來,旬報格局漸成,在朝政中發揮的作用,重要到事前無人能夠想象,主編之位,一下就成了眾人眼中的大肥缺,惠抑我是前幾年黨爭中走下來的官,深知進退,自家權位越高,便更是謹小慎微,這種話不止自己不聽不說,連家里人也約束得嚴格,別人說不要緊,他這位置,誰知道家里哪個下人是廠衛的眼線私下議論要案,對景兒那就是丟官帽、下詔獄的罪過
這樣犯忌諱的話,自然是不敢再說了,不過關于王恭廠爆炸前前后后的事情,因為切身相關,沒幾家不談。惠家也有住在南城的親朋好友,因提到此事,惠抑我便問道,“昨日補送端午節禮時,可有按我說的,多送個十幾兩去大洪一家清廉,恐怕積蓄不多,媳婦子、管家去送禮時,看著他家情形如何”
惠夫人道,“正要和你說呢,我是預備了二十兩,叫管家瞧著境況給,若家里還好,給個十五兩便足夠,若是不好,索性送佛送到西多送個幾兩給他們修房子。”
她有個優點,就是待人大方,最是憐老惜弱,如今惠家得意,惠夫人辦事是再不肯叫人挑出小氣兩個字的。惠抑我聽了,也不由含笑點頭,問道,“那瞧著如何呢二十兩修房夠不夠”
“哪里夠呢”惠夫人也是搖頭嘆道,“去了一看才知道,他們家雖然沒死人,但三間房子垮了兩間,都成瓦礫了,另一間也是危房,一定要修葺的,如今京城的客棧全都住滿了,天氣又熱,他們骨頭重,也不好意思投親靠友,如今老太太帶了小孫子住在房子里,其余人在院子里搭棚住。堂堂給事中,居然也如此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