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風氣之下,京城各城區的塾班,表面雖然不宣揚,但私下沒有不教人學拼音的,膽子大的,不止于是自己的學生,外來人送些禮物來,也許他們學,至于塾師自己,多數也沒去過買活軍那里,他們是怎么學的呢就是私下買了掃盲班的教材來,再根據自己的漢字儲備,倒推著學習拼音,畢竟,這里是京城,買活軍用的也是北方官話,和京城話相差不算太多,如此倒推著也能學個大差不差的。
若是再有門路一點,那就能蹭到使團開的免費課程了,這買活軍愛好給人上課,這話是一點不假的,來京城這兩年,到處的給人開課,進宮上算學課,出宮還開什么特科補習班,什么醫療衛生培訓課也開教人讀拼音的掃盲班,但是開課不多,去學的人也都很低調。
這里就充滿了分寸的拿捏,畢竟,算學、醫療,這都是好東西,但掃盲班在京城開,似乎就不太給朝廷臉面了,而買活軍的使團,與朝廷的關系一向是很融洽的,倒不像是交戰的敵軍,大有友好往來的意思呢。
既然如此,這免費的掃盲班,也要有門路才能去上了,要么就得大膽,和這衛夫子家的大姑娘一樣,踅摸到買活軍使館門口的小店,問她們招不招學徒,恰好運氣也好,買活軍正要開班,于是她也進去跟著上完了掃盲班,因此,衛姑娘這確實算是個血統純正的拼音老師了,在這一帶的街坊,絕非其余自學的塾師可比。
至于衛老夫子,他是個大近視,也有了年紀了,天色一暗,看著書本就眼花,要學拼音的確困難,又遲遲不肯點頭讓女兒代為授這一門課,家下人都是著急衛夫子脾氣好,附近的父母都愛把孩子送來開蒙,膝下一般都有十來個小學生,一年也能收個一十來兩的束脩,一家全指著這束脩過活,眼看學生都要去別的班上學拼音了,怎么能不著急呢
“您就甭管荒唐不荒唐了,橫豎連朝廷都使上了,就算咱們教了也不犯忌諱。”衛姑娘三言兩語就把事情定了下來,扭頭招呼道,“太太,您一會送茶出去的時候,招呼一嘴,想學拼音的下午慢一個時辰回去,我這里把黑板洗刷出來,天氣熱,半天準干了,一會再出去買點粉筆原來那粉筆都潮了一點寫不上字”
“哎,知道啦。”
衛太太也從堂屋里出來了,問道,“小三兒呢野哪去了,讓他回來吃早飯撞見賣旬報的,趕緊買一份,天老爺,可憐見的,這六姐一發話,我這心就安了,你們都不知道,前些日子,我那心總突突的跳,看天邊好像總有黑影似的,叫人疑神疑鬼,夜里都不敢睡安生了,盜汗驚醒只我不和你們說罷了,你們也都是死人一樣的,我不說就再看不出來”
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拌嘴呢,和說相聲似的,隔了院墻,也有人應聲道,“誰說不是呢,嫂子,我也一樣樣的,瞧著那尼姑上門,我心里就打怵,就怕聽著那南城的慘事,又怕聽著什么神神怪怪的事兒,什么龍脈,哎呀,聽了就叫人懸心,又不是什么好事兒,怎么還到處去說呢”
“可不就是了咱們老百姓,誰不是盼著安安穩穩的,那改朝換代,還能太平得了嗎真不知道傳這些話的人是什么心”
街坊鄰里,最要緊的是和睦,幾十年處下來,都和真親戚似的,衛太太和隔壁的嫂子是最投契的,兩人隔了院墻,你一言我一語商議定了買到旬報叫衛家人讀給街坊聽,隔著幾個院墻都在那傳話呢,又說要學拼音的事情,“學拼音好哇,沒個認字的福分,能認拼音,好歹也不是睜眼瞎”
這些要學拼音的人里,不乏女眷,衛姑娘一聽就更來勁兒了,當即就敲定了,除了下午給小學生上課,上午她到隔壁嫂子院子里去,開個女班,一人收個十幾文錢罷了,鄰里女眷愛學的都能來上課云云。正是說得熱鬧時,衛家小三回來了是被老大牽回來的,老大腋下還夾了一卷報紙,不是國朝旬報又是什么
“大少爺怎么這會兒回來了這陣子不是都住在南城那兒嗎”
原來,衛夫子雖然自己是塾師,但生的這大兒子,卻不是讀書的材料,勉強認字已是極限,無法繼承副業,于是便經由舅舅介紹,拜在北城一個木匠那里做學徒,因此別看大小伙子了,卻還不能賺錢,不過,他頗得師父的喜愛,眼看就要出師,倒也算是有了一門旱澇保收的手藝,偶爾也能回家住幾日,若不然,學徒都是住在師父那里,早起貪黑的做活兒,哪怕家就在隔壁巷子,也是不能輕易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