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太會裝了,今夜之前,皇帝對于買學的喜好,似乎完全集中在了理科方面,皇后從未如今夜這般,聽到他口中滔滔不絕地吐出如此之多的買式政治名詞,對買地的政治概念如此的熟稔,簡直就是信手拈來,想來他真不知在心中反復醞釀了多久,終于等到了一個可以完全放心交談的知己良妃如今在體系中的位置,比皇帝更加邊緣危險,她自然是不會出賣皇帝的真實傾向了。
不能說是不出色,皇帝的天資一個十七歲的半文盲少年,六年下來,有了如此長進,如此深刻的見解,還擁有如此的戰略耐性扶九千歲、撤九千歲、扶特科,意在裁撤內宦還有遠在將來的降低佃租,若真沒有本事,這樣的想法連有都不會有。
甚至,說不得有些沒天分的傻子,哪怕受了幾年十幾年的政治教育,仍會被忠奸說蒙蔽,一上臺屁股還沒坐穩,說不得就主動裁撤皇權最大的代言人內宦,把自己徹底架空皇帝的表現已經是極為優異了,皇后承認,他也有把想法落實的能力,但這一點,更讓她深深的憂慮自古以來,大災大禍也都是能人惹出來的
沒這個能耐,都惹不來這么大的禍,面對如此千瘡百孔的帝國,如此艱難維系的平衡,真如小鮮一般,只宜慢烹不宜大動啊,猶如王莽亂漢一個道理,有時候,帝國雖然危機重重,但卻還能勉強維持運轉,這時候,什么都不做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你不做,它還能繼續轉動,若是做了一件事,哪怕完全是出于好心,也可能會造成整個系統的崩解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禁輕輕地又翻了個身,身邊丈夫的呼吸聲也隨之一頓他也沒睡著,皇后知道,皇爺今晚,應當也是心潮起伏,需要枕邊人軟語安慰,但皇后卻真的沒有這個心情。
“在想什么”丈夫問了,他的聲音透著深思,似乎也還在沉吟著之后的布局,朝堂中的爭論良妃此事,必定會在朝野間激起軒然大波,揭貼已經四處散發,明早別宮將會很熱鬧的。
“妾在想”話到嘴邊,轉了個彎,“當一個學說支持的政治體系,在極力保證繼承人的繼承權,卻完全無法保證繼承人的教育時,是不是已經意味著其學說本身完全失去生命力,不再適應當前生產力的需要了。”
話有些繞口,但也是皇后的真心話,而且是純正的買式語言,她是真正感到迷茫了。而皇帝也很清楚她的意思,發出了輕輕的笑聲,“沒想到朕對儒學竟如此不屑,對買學竟如此推崇”
“確然沒有想到。”
“不過,你說的有道理,不錯,儒學綱常體系之僵化,可見一斑了。和體系對抗的也絕非朕一人而已,世廟、神廟,經年累月均不上朝,便是表達對于體系的不滿。在儒學的理想模型里,皇帝最好就是擺在金鑾殿里的一只死豬,沒有絲毫自己的見解,所謂圣天子垂拱而治。”
皇帝的話里也出現了一絲深深的諷刺,“但這個模型對代表了各地小農經濟的士大夫來說,的確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共主起協調作用,地方治理權歸各地實權地主,在儒學框架建立起來時,它倒的確是適應時代的,那時候生產力太有限了,皇帝就算有心大治也無能為力。可如今,已一千多年過去,沒有什么一成不變,儒學也到了該讓位于新的帝王心學的時候了”
“此言雖是有理,但,獸窮則嚙,鳥窮則啄,人窮則詐。自古及今,窮其下能不危者,未之有也”
“你是擔心閣臣反撲另外這話說得很不錯,是你自己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