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和翩翩、趙大他們本不是一個路數,雖然大家都是同鄉,但平日里往來得很少。翩翩在姑蘇同鄉促進會中,其實和這個老翁也有過幾次照面,但雙方拿眼睛一看,就知道不是同路人翩翩小腳,穿矯正鞋,身份是昭然若揭的,這老翁雙手骨節變形,皮膚紅皺,一看就知道原是養蠶人,這手是繅絲時時不時要伸手入熱水鍋,燙的。因此彼此不過微微點頭為禮,并不攀談。
說來,這還是雙方同一次搭話,她怔了一下,笑道,“是運動員,也是姑蘇老鄉哉,她是折骨纏組的,練短跑呢。”
她故意點明,便是不愿產生誤會纏足女,風塵女,在買地這里明面上是不受任何歧視的,便是有歧視,也沒人敢當面表現出來,因為很多風塵女會來事、又識字,都考入官府做吏目了,買活軍并不因為她們曾經的身份而特殊對待。一般小老百姓要是膽敢公然發表對從良伎女的高見,那就等著被穿小鞋吧。不過,這也只是明面上而已,仍然頗有一些人家,尤其是家里有大閨女的,不愿意和這些女娘往來過多,他們也自有顧慮,不好相強。
這個老人家,看著就是個人品板正端肅的,他一邊聽翩翩說話,一邊低頭看了看趙大和翩翩相握的手,不免也有些不以為然之色雞籠島這里,或許因為都是外來流民墾殖的關系,多是年輕人,民風比內陸要開放得多了。
譬如翩翩和趙大,倘若還在云縣,別說牽手了,就是肩并肩的走著,也是大膽的舉動哩,可在雞籠島這里,橫豎大家都是陌生人,又都到處移動,尤其是翩翩,她是戲班子里的樂師,今日在城東,明日去城西,行蹤不定,今日遇見的人誰知道下回何時再見
趙大還是滿城傳訊,兩人根本沒有所謂同事的風評可言,又都是這么個出身,自然是想怎么牽手就怎么牽手,甚至親親熱熱地交臂而行,有一次趙大去接翩翩下班,兩人在食街找了個小鋪坐下吃餛飩,乘著燈火被風吹得黑了,翩翩甚至還趁機親了趙大一口雖似乎被鋪主看去了,把趙大鬧了個大紅臉,但事后再去此地,也沒人指指點點的,壓根都不當回事兒
雖說當眾親吻,還是少數,如他們這樣牽手而行的男女,在新港隨處可見,再加上天氣實在炎熱,短袖短褲的男女隨處可見,大家都習以為常,對于男女的肢體接觸,似乎也逐漸感到麻木,雖然報紙沒有大肆渲染,但百姓自己感覺,卻發現雞籠島的民風,不知不覺比內陸要隨意太多了。
便是這老者,看著是個老道學,對于翩翩被他一看,格外捉緊了趙大手的做法有些不適,卻也沒有指摘二人,只是道,“折骨纏的女娘,行走本來不易,還能奮力跑跳,為我姑蘇兒女爭光添彩,令人佩服小老兒人老力薄,做不得旁的,也想聊表心意,便請這姑娘吃碗面線糊也好,您二位用什么口味我一并買了。”
二人連忙謙遜,此時眾人都留意了過來偏巧這前后姑蘇促進會的人多,一聽說有姑蘇的女娘入選了運動會,都是笑道,“好事兒啊,我們姑蘇人體弱的多,今日在會中盤點起來,雞籠島代表隊,眼下這批人里,姑蘇籍的運動員竟是一人都無,反倒是山陽那邊來的占了多數。”
“當時我們就說,這是漏了折骨纏組還沒盤點,折骨纏組中,一定有我姑蘇女兒,只是你們平素少來姑蘇促進會,都是去纏足權益促進會,和大家不熟悉,故而消息不通”
和纏足女娘們相比,反而是同鄉會的老鄉們,沒有絲毫口舌猶疑,都道,“我們雞籠島訓練條件最好,想來別處是難以爭鋒的,冠軍多出在我們的代表隊里,這本也是好事,可若是姑蘇祖籍的運動員再多兩個,那就更是再好也不過了”
“本打算打探打探,年下籌辦些年貨過去慰問的,今日遇到你們兩個,那是正好。”已有人熱心地到隊伍最前頭去找姑蘇同鄉了,回來把號牌塞給趙大,笑道,“三碗足料海鮮面線糊,一碟鹵豆干,快去拿吧,就到你們的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