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蕓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遮掩了數年的來歷,竟被謝金娥一語揭穿,甚至連自己那一點陰私心事,都被洞察,一時間既有被揭短的羞惱,也有些兒說不出的心虛她以過往的經歷為恥,這一點在如今的買地官場是嚴重的政治不正確,很容易得罪人不少吏目曾經都是風塵女子,她們的來歷也是一目了然、人盡皆知的,甚至成為了一種特殊的政治資本,經常有人談及這一點,用來展示自己所受的恩德有多么的深厚,因此對謝六姐又有多么的中心。
這樣的一段過去,人家不覺得羞恥,你反而覺得羞恥,那么,談不上什么互幫互助,這些自覺被輕視了的吏目們,反而會變本加厲地譏諷諱莫如深的那批人,本該是姐妹的人,倘若不是姐妹,哪怕并不反對她們,也便成了最可恨的敵人,這樣的心態當然并不成熟,也不正確,但卻是人之常情,真正能做到包容寬和的,那是極少。
尤其是這些吏目,她們自小便是在一個斗爭劇烈的環境下長大,見多了生離死別的慘事,自有一股狠勁,又多是靠著這股子狠勁,才能拼搏出一條生路,逃到買地來,因此,她們做事的風格很明顯,特別有拼勁,尤其是考入衙門做吏目的,都是卯足了勁兒要把工作做好,對旁人的競爭意識也強,總想著壓人一頭。
同時,這性格也愛走極端,特別喜歡拉幫結派、排除異己雖然官府還沒有明說,但私下議論起來,許多人都是有這個印象,認為這些風塵女,都是刺頭,敬而遠之、公事公辦,這是最好的應對之策。
像是吳老八這樣直言批評謝金娥的情況,還是相當少見的,畢竟他是上級,而且,按他自己所說,從姑蘇經手運來的表子都不知道有幾千人了,實在是這幫女娘的大恩人,便連謝金娥也是他親自救回來的只是他不記得了而已,這多少也屬于功德護體的,訓謝金娥那是名正言順,金娥性格又還算好,否則,便是上級批評下級,對到這些刺頭兒的時候,少不得也還得收著些呢。
在考察團里,只有謝金娥和王小蕓,還有鄰船另一個女吏目是這個出身,王小蕓也是深知謝金娥脾氣好,否則她決計不敢承認,就怕反被這些同命的人狠踩進泥里,也是這會兒金娥說得如此明白,她實在是蒙混不過去了,方才垂頭囁嚅道,“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弱了自己的氣勢,只是只是”
金娥細查她的神色,嘆道,“想來你原也是個體面的人家,只是途中遭了難,自小也是四書五經讀起來的。廉恥原比我們這些從小被賣進去的要強些你別多心,我這話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我們都是不記事的時候就進了門子的,如此反而沒有什么可羞恥的,我猜,你是家道中落,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因此自賣自身,入行的今日聽了那黃老的說法,特別有感受吧”
她一字一句,全都說在了王小蕓的心坎上,不由得也是觸動情腸,又垂下淚來,道,“他說得其實也不錯,我我便是被那姑子引誘壞了,唉,我心中總是難以放下這些事兒。”
原來這王小蕓,本也是江南繁華之地,中等人家的女兒,只是她自小體弱些,聽登門的道婆說,這是命里和父母有妨害,要去寺廟里靜修才好,父母對此也是深信不疑,便訪了個尼姑庵,將她送去修養,王小蕓在庵里果然漸漸地好起來了,還跟著住持學了些字好抄經卻不料,這住持之所以出家,也不是什么好因果,她原是江陵的瘦馬,因此知書達禮,要知道此時的尼姑庵里,一多半都是全庵不識字的,只有她會抄經,緣由卻是在此。
這師太剛進門時,也是洋洋得意,和徽商做了個兩頭大,倒也生兒育女,又霸占徽商,不許他回家探親,擺出了大房太太的款。卻不料,大太太在家侍奉公婆,十分孝順,公婆一封信寫過來,這徽商也是無奈,只得買下地皮,建了一座尼姑庵,把她送來此處修行,自己又娶了個正經小戶人家的女兒做外頭太太,起先幾年,還和這邊有來往,后來生意遷移,音信也是漸漸稀少,至于她的兒女,早被送回老家去,再沒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