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其實也不算是自怨自艾,這些風塵出身的女吏目,看似小雷這樣的同僚平起平坐不差什么,但在人際交往上,完全是兩個階層。小雷雖然也有缺點,但在同事中很容易結交到朋友,將來到了年紀,自然也有許多人要爭著和她說親,便是同僚的吏目,也很樂意結下這一門親事。
但王小蕓和金娥呢若是要找,那也只能往下,別說上嫁,就是在職級相同的人家中也是難找,如今買地說親有句俗話,白紙找白紙,報紙找報紙,人家清清白白的兒郎,又做的是吏目,找個一樣清白的女兒家不好嗎就算男吏目對她們發生好感,但家中父老稍一打探情況,又怎會同意呢
在同事這個圈子里,她們婚配上的弱勢,人際交往上普遍感受到的障礙,都是切實存在的問題,即便買地已經為她們了前所未有的機遇,但無形的拒絕,就像是這些孩童拍手唱的民謠,就像是黃老的反對,和周圍民眾的附和一樣,依然在她們周圍形成了一道厚厚的障礙,讓她們感到焦灼的絕望過去的事,是不是永遠就過不去了是不是一輩子都要為自己的過去付出代價,即便是身體逃脫了,心靈卻始終被困在原地,不能真正解放
到底是好人家的孩子,不過是染了個婦科病,又掉了個孩子,王小蕓便這樣受創了,金娥雖然能夠體諒她的心理,但卻也覺得她見識短淺了些,金娥自己都掉過兩次孩子,只是時日還短淺,動靜不是太大罷了。其實這也是期望值的不同,她和翩翩逃脫時,最大的期望,除了擺脫小腳以外,其實就是自食其力,從此可以換個行業,買地既然實現她們的兩個愿望,余下的一切發展,都是錦上添花,因此就算遇到困難,她們心里也還是很滿足的。
而王小蕓這里,她原本的人生自然是按部就班說親出嫁,因自己一時輕佻,人生完全錯位,她心里雖然不能自明,但其實逃離庵堂之后,潛在的期望還是要回歸正軌,回到自己原本一家和樂的生活中,抬頭挺胸,重新做回清白姑娘,因此,雖然她也工作得有聲有色,但心中的想望沒有實現,卻還是十分失落痛苦,對于他人的言論極敏感。再加上很少和別的前伎女往來,旁人多不知她的身份,就算在考察團里,也只有吳老八事前知道她是個尼伎,是以對這種攻訐也比較陌生,今日的反應也就更大。
金娥思忖了一番,道,“其實黃老這話,根本就是荒謬不堪的事情,像他這樣食古不化的人,壓根無法甄別出城內的主要矛盾,只能抓著主要矛盾所反應的現象,進行有限的主張,你若是要為了他的謬論而難過,那便是被他繞進去了,萬州府現在最大的矛盾根本不是女吏目勾引女娘去賣身當然這件事也不是很對,但這根本上是對萬州府現在畸形的經濟結構的反應,現在的萬州府貧富分化太嚴重了,一般百姓吃飯都難,富人卻仍有錢去,這才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正要再往下說,對黃老進行分析時,忽然小雷回來了,帶回了幾個蜜餅,張羅著讓幾人烤熱了吃,又道,“現在門口好熱鬧,敘州幫不少人都來了剛才我們入城時,他們沒得到風聲,叫人把我們攔住,敘州幫認為是奇恥大辱,現在城中各地的兄弟,都趕過來了,小張說,今日事,今日畢,不留隔日仇,現在就要去找黃老討個公道呢”
非但王小蕓,便連金娥聽了,都是大驚失色,忙道,“這也太沖動了吧這里還是萬州府的地頭,你看民情已是如此激憤,難道敘州幫還要火上澆油不成”
當下也顧不得許多,因吳老八還沒回來,便忙到樓下去,找了考察團的眾人回來商議對策,忙把才打開的包袱都收拾起來,做好撤離的準備,卻見此時,客棧外也糾結了數百人,全都是敘州幫,或者是萬州這里靠敘州幫吃飯的兄弟。氣勢亦是十足,那小張挽著袖子,滿臉冷笑,站在人群面前高聲道,“剛才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咱們的人來了,難道還能任他們欺負去了不成”
眾人大聲應和道,“不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