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目微紅,說不下去了,哽咽了一下又道,“敘州幫上下議論紛紛,都說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我聽他們的意思,似乎內部早有人想要打萬州,說是打下萬州,能拿下一整條大江水道。從敘州取瀘州,從瀘州到萬州,路上就沒州縣是他們的對手了,唯一需要忌憚的只有秦都督的白桿兵。”
“不過,不論是軍師還是首領,都認為還不是時候,底下人也只能順從,這件事便沒有再提起來,卻不料今日有了這樣一番沖突,普通弟兄不說,素日里有威望的頭目,折了好幾個進去,因此眾人現在都是群情洶涌,嚷著要立刻去敘州報信,更有人說起,倘若軍師和楊將軍仍不許可,那說不得就不要怪他們單干的話了。”
她素來都給人以膽小的印象,但正因為膽小欲自保,王小蕓打探消息的欲望是最強盛的,手段也比旁人多,對于敘州幫上下的情況,別人沒有比她更說得仔細的一樣是出去幫忙治傷,小雷和金娥心思都壓根不在這上頭,只她一面包扎一面還豎著耳朵聽敘州幫的人土話對答。因她平日話少,敘州幫的人都以為她聽不懂本地土話,也并不提防,自己的一些小心思,都被王小蕓盡聽去了。
這樣細心的女吏,是能起奇效的,吳老八對她贊賞地點了點頭,又敲了敲窗戶,聽到外頭傳來的咳嗽聲,知道此時屋外無人,便壓低聲音道,“各位兄弟姐妹,咱們如今孤身入蜀,這里又是買地勢力的空白,除了郝六哥的同鄉會之外,其實并無多少人能真心信任,咱們如今,是真正同舟共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話說得不錯,眾人也有深刻感受,此時也都把旅程上一些小摩擦給拋諸腦后,紛紛道,“越是如此,咱們越要抱團,團長是老資格,你只管開腔,只要是您下的決定,我們再無二話的。”
此時謝金娥和小雷幾人還在外治傷,否則這話當是謝金娥說得最響亮,不過吳老八也不好把人都叫回來,那就太著行跡了。他低聲道,“雖然還沒進敘州,但已經能感覺到,敘州幫內也分了幾股勢力,軍師劉三德,依托的是郝六哥的同鄉會起勢,對買地最是親善,首領楊玉梁,他的態度暫且還未知,外來人口,憑武藝和軍事才能上位,和劉三德關系應當不錯,但我想他不會如劉三德一樣非常盼望被買地收編,最好是如諸侯一般,和買地保持親密的政治經濟往來,但還維持統治的獨立,這也是人之常情。”
眾人聽了,都是點頭,吳老八又道,“還有第三股勢力,其首腦未知其人,但應該就是今日這沖突的主使者了,他們應當是非常想要拿下沿江的州府,掌握前往大江的航道,在買地來接管以前,把勢力擴張一番,如此進退可以自如不說,或許他們也能分到一州之地,慢慢經營自己的勢力,不再是楊玉梁、劉三德的附庸,因此我懷疑這第三股勢力很可能是敘州幫的第四號、第五號人物,甚至是一股中高層的意愿集合。”
“正因為他們形成了合意,事情才辦得這么順利,先讓我們買地的人見了秦都督,并且談到了炸礁石、疏通航道的事情,還撮合了我們和秦都督的牛油貿易,對秦都督來說,她久已厭惡萬州官場,又擔心奢氏再度作亂時這些人拖后腿,倘若敘州幫能和她攜手對抗奢氏和那些土司,又讓她繼續掌握富順的鹽、牛之利,讓她有養兵的財源,又有買地依靠,那么秦都督很可能對萬州之變袖手旁觀。如此,擋在敘州幫和萬州之間最大的障礙,便被挪除了。”
障礙一去,需要的就只是一個名正言順能挑起多方情緒的理由了,吳老八甚至懷疑黃老出面,背地里都是這些敘州幫黑手的安排慫恿,乃至在火并中率先動用鐵器,讓斗毆升級為流血沖突,都是為了加深萬州、敘州矛盾搞的小動作,大多數時候,火并雖然也會有人死,但絕不會如這次一樣,死傷者上百而且多是萬州的本地百姓。
當然,也可以說這是為了立威,但試想外地人不講江湖規矩,用刀劍屠戮手無寸鐵的本地鄉親,萬州府現在對敘州幫會是個什么觀感敘州要出川,必須經過萬州,如果雙方勉強還能維持表面上的友好,敘州幫或許還沒有出兵的理由。但倘若從此敘州幫在萬州府人人喊打,甚至連停靠都不敢放心,要隨時戒備萬州人的仇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