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地這里,這些事情是很有得談的,這些走南闖北的建筑工,哪個不是見多識廣,光是能和他們攀談幾句,回村都夠夸耀了的,王老三等人的官話因此也在飛快的進步,在此之前,掃盲班教的官話,在他們看來簡直是完全無用的一村的鄉親,說了一輩子的方言,突然間彼此講起官話來,這不是脫褲子放屁么原本一肚子的風趣幽默,說起官話來還能剩下一成都了不起得很了,更別說大多數人說起官話就恨不得成了結巴,除了一兩個必要的字之外,恨不得一句都不說哪怕是進縣城去,縣城里說的也是一樣的方言,溝通一點問題都沒有,他們簡直不知道自己學官話學來是干嘛的。
可是現在,到工地上來之后,官話就顯示出作用了。這些建筑工之間彼此都說官話,因他們天南海北,來自不同的地方,說方言那要亂套了。平時下工了或者是吃午飯的時候,坐在一起也擺龍門陣,可以從海島講到縣城,再從縣城往外談到這些農民心目中世界的邊界線也就是大江沿岸的碼頭,碼頭州縣,一般就是本地所有改變的最終來源,也是他們想象力的邊界,和他們談大海,談海島,談江北的事情,他們是完全沒有任何感覺的,因為根本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他們真正能感興趣并且加入談話,認為最終在若干年后,經過不懈的努力和極大的運氣,縣城也能跟著學到一點皮毛的,便是沿岸這些碼頭州縣了。
因此,這些建筑工就按碼頭那邊的官價,來估算著本地造房子的花銷,“至于說工錢,小工掃過盲的話,我們這里是25文一日,做些苦力活,管吃住,一天自己的零散花銷就算是5文吧,凈剩個20,一年算做個300天,休息也好,病也好,總歸要休息個六十幾天的,一年存個六千塊,一萬五怕不也就是兩三年的事情了。”
這么大的數學題,很多人不會做,掃盲班他們上了也就學個百以內的加減乘除,還有一些基本的拼音,光是算個堆肥的配比,都七零八落的,拿個棍子沾了屎在地上能劃拉半天,可一聽結論,這就讓人震驚得不得不自己再算一遍了三年能蓋三間磚瓦房這別是算錯了吧這磚什么時候就這么便宜了
可紅磚的確就是這樣便宜,這也是因為買活軍帶來了新的磚窯技術,雖然出來的磚塊沒有以前的青磚、金磚那么耐用,可成本是削減太多了,大家吭哧吭哧,掰著手指這么一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不可置信還真是沒算錯,就是這個數緊跟著很多人的心思就活動起來了如果能去做建筑工,哪怕是苦力,起早貪黑賣命地干一年,就算他結余個五兩銀子好了,家里人再把紅薯一種,粉條一賣,就算別的稻谷那些,不再能剩錢下來,只是應付了平時的吃吃喝喝了,從去年賣紅薯粉條的收入來參考,這一年家里是不是能結余個十兩銀子這么干兩年,那別說矮矮的三間磚瓦屋了,就是再大一點兒,高軒敞亮點兒,又多建幾間,怕也不是不能想的
自從買活軍來了以后,百姓們先是能吃飽了,有了紅薯,真再不怕餓死人,想的都是怎么才能吃得好些,這會兒,漸漸發現建房子也不再那么遙不可及了,從前搞個夯土屋,畢竟也要有梁,有些木打的家具,親朋好友來幫著摔泥磚也要管飯,算下來,三間茅草屋,里外花費也要個一三兩銀子的,如果還要再搞床,那花費就更大而夯土屋和磚房,這如何是好比的就算是一十兩銀子,也有許多人愿意去夠一夠的,更不消說只要十五兩銀子了,這么算的話,真能建起房子娶媳婦,一步就到位了甚至,四間房、五間房,都不是不敢想
“五間房怎么都是要的堂屋、兩口子屋子,這就兩間了,這孩子多了還要分男女,老大要在堂屋成親,至少還要加三間。”
巽山村這里逐漸沉淀下來的共識是五間堂屋、主人房,這個不消說的,按老王家從前的情況,老大都成親了,老小還穿開襠褲,中間哩哩啦啦不少孩子,上了十一三歲,就不好再男女混住了,那就必須給余下的孩子們分男女準備房間,人多了,睡上下床、大通鋪都可以,但得有個男女之分。這樣等孩子們出嫁、分家了,空下的兩個房間也不浪費,到時候老大的孩子自然年紀也大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