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沒入過花樓,魯二聽到這些話,只覺得買地民風實在大膽,百姓隨意說的簡直是虎狼之詞,不由得臊紅了臉,丟下幾文錢,幾乎奪路而逃,身后眾人都是哄笑,那老譚還追出來給他塞了個紙條,語重心長道,“官人,我看你初來乍到,且在這里打聽打聽,如今我們買地的贅婿日子好過哩,現在都流行小兩口單過的,父母還沒老得動不了不用搬在一起各兄弟姐妹都遠遠分開,誰來糟踐呢自個兒把自個兒日子過好就行了實在不行,家里糟心過不下去的,那還能離婚嘛你既然是童子身,那更好更干凈彩禮我還能做主給你加個二十兩,八十兩彩禮,到哪里都不跌份這是我家鋪子的地址,就在婚介所那邊左拐進去幾十步,你若轉了念頭便來尋我”
魯二稀里糊涂拿了紙條,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掖到褲子口袋里也沒丟,又跑到紡織街內部,這時候快上工了,大多數人都已經散去,還留下來的如老譚所說很多都是專業的媒人,見到魯二,都是兩眼發光,雖然他沒有號碼牌,但也愿意和他搭話。都問道,“小哥,你來晚了,號碼牌也掉了你是來看媳婦的”
這魯二平平庸庸混了小半輩子,萬萬沒想到一時間門居然成了香餑餑,啼笑皆非之余又有點兒扭捏地得意由小到大,他一貫的渾渾噩噩,好像有一竅未開似的,跟著父母兄長奔走于老家和京城之間門,起起伏伏飽嘗人情冷暖,卻似乎從未有半點觸動,到如今,走在這紡織街上,仿佛真正看到了一絲成親生子的可能又或者是入買之后,見到了這種種玄奇怪異的民風,見到了這許多活得離經叛道截然不同卻又理直氣壯的百姓,至此,他那封得嚴嚴實實的心竅,似乎才有了一絲松動,他那一片空白的心里,有了一點子真正的思考在醞釀浮現了起來。
雖然倒未必去做那贅婿,在這紹興成親需要的花費也高,就算是兩頭相逢也很吃力,但終究不是無路可走都一個多月了,這會兒他終于把入買后就不斷接觸到的火銃,和自家的工作聯系到一塊了,魯二思忖道,“那火銃威力廣大,我看,就算是沒功夫在身的人,只要會使火銃,那就不是武林高手能抵擋的。如此說來,若能找機會學會使火銃的話,就算成親生子也能繼續做武行這么說來,我還真不是全不能成婚啦”
或許是因為早餐吃得也好,或許是因為剛才領受了這些熱情青眼,他的嘴角越揚越高,腳步也輕快起來,叉著手感覺陽光灑在身上十分暖和,第一次完全曬到了自己心里。魯二努力地運轉著剛剛裂開了一點小縫的心竅,盤算著、重新品味著良師益友的勸誡,他感覺他身上似乎終于感染上了買地這些活死人所特有的一股朝氣,這是一股非常新鮮而熱烈的情緒,它似乎能讓人忽視了現實中不可避免的種種不便天氣的炎熱潮濕,工作的繁重,飲食的局促,欲望的繁盛以及滿足的匱乏這些全都是客觀存在的痛苦,但擁有這種朝氣的人,他們能發自內心地用開朗的熱情迎難而上,忽略它們、輕視它們、戰勝它們,更專注地去品嘗著一樣客觀存在的,生活著的喜悅。
他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對魯二來說,這是一種罕見的笑容,沒有那么的沒心沒肺,他是明白的,卻仍然大笑著,這樣的笑容更富有感染力,更能為他的面龐增色,讓這個長相剛毅的北方漢子看著更顯得開朗了些。
而但凡是掛著這樣討喜的笑容,辦任何事總會有些便宜,魯二很順利地就問到了地址,找到了他要就職的細柳紡織廠這是一間門規模不大的廠子,但應該很有錢,在紡織街的盡頭,雖然房子還不全是買地的樣式,但也是磚房水泥抹面院墻都是水泥的,墻頭扎滿了尖銳的玻璃碎,甚至還繞了荊棘鐵絲。
魯二見了,四處張望,發現這是紡織路這排廠房的共性墻都是高的,防范也周密。他心里想道,“這點道理我還是懂得的國公府都沒防得這般嚴密,這只能說明紡織路這里失竊案不少見。不過,說來也是奇怪了,按道理只有金銀樓會如此防盜,因為貨小又值錢,買地的棉布,物美價廉,一匹布才多少錢那正貨都是如此,賊贓只會更低價,防范都如此嚴格了,只有那些高來高去有傳承的老燕子能飛過院墻,他們有這手藝偷點別的不好么一次扛一匹布,都不夠幾天酒錢的”
買地的布這的確是便宜,不用來南邊都知道,畢竟這幾年京城百姓穿的全是買布,更有甚者,上身還穿著敏地斜襟袍子的,下頭已經穿上了買褲,魯二就是覺得買褲方便,早幾年就穿著了。一條褲子,漿洗得當可以穿三年不需要補對武師來說這簡直就是奇跡,那質量根本不是一般土布可比,卻還比土布要便宜,這么好的貨,一傳開怎么可能還有人去買土布不用十幾年,立刻占據了絕大多數市場。不過當時曾聽人說,這買地的衣服都是大廠子做的,還說廠子越大,合一匹布的本錢就越低,因此才這么便宜但紡織路這里這么多中小廠子是怎么回事,魯二就不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