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她目光望去,一頓。
“太晚了,該回了今晚有勞你了。”
他走了過去,收了今夜做的一疊口述記錄,放落帷帳,將輿圖和沙盤遮了后,熄掉燭炬。她隨他一道出來,回往繁祉院。
長安長夜,庭宇幽闃。兩人腳前庭間陰向甬道的兩側,因白日難照日頭,依然堆著積雪。青色板巖鋪就的路面之上,晃著一團朦朦朧朧的光。那是他手里提著照路的燈籠的光。
出來后,他雖沒再開口了,情緒卻仿佛還停在片刻前,走了段路,忽然轉頭,打量她一眼,又是一眼。
姜含元起先裝作不知,待他反復看了自己好幾眼,定力再好,也忍不住了,偏臉,望了回去“殿下看我作甚”
他笑了起來,眼眸在燈籠照來的光暈里隱映雪色,“也沒什么,“他解釋,”只是方才忽然想起來的。你既從小長于軍營,那么那年我去你父親的所在巡邊,不知你是否見過我那年我十七歲,你應當只有十二三歲吧”
他說完,上下打量她,似要從現在的她看出她當時的模樣。
姜含元心跳驟然加快,頓了一頓,用平靜的語氣應“未曾有幸得見殿下之面。我那時恰在另個營地。”
他收了目光,點了點頭“我想也是如此。那時你若也跟在大將軍的近旁,我必留有印象。莊子言,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少年時渾然未覺,如今方知,誠不欺我。”
他的語氣里,略見感慨,“猶記當時”
他起了個頭,忽然又停了,不再說話。
姜含元也沒有出聲,這時,一陣挾著殘雪冷氣的夜風穿墻而來,掀得燈籠晃動,光暈里,二人身影隨之交織搖擺。他再望她一眼,停步放下燈籠,抬手便解了身上那件黑地織錦夾里外袍,往她肩上披了過來。
“你冷吧出來衣服穿得太少了。怪我,有時太過性急,方才催你催得急了。”
他一邊替她披衣,一邊道,語氣輕柔,帶了幾分自責之意。
姜含元一頓,立刻拒絕,要將衣物還他,“我不冷,殿下你自己穿”
“不必和我爭這個了快些走吧,屋里暖。”
他的話里帶著不容拒絕的口吻,說完提起燈籠,繼續朝前而去。
姜含元還在原地停著,他走了幾步,覺她沒有跟上,便轉臉。或是此刻他的心情仍頗愉悅,瞥了眼她,口氣若也帶著幾分調侃,“堂堂長寧將軍,怎的呆頭呆腦要在這里吹風不成還不來”
姜含元驟然回神,手里暗暗握著那衣襟,悶聲一言不發,低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