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慎徽伴駕,回到皇宮,隨皇帝入了正大門后,便停在了下馬橋上。
少帝繼續入內,過三道宮門,入了后宮,照制,先去蘭太后和敦懿太妃兩處問安。他出來,天已黑透,沒有回寢宮,掉頭到了太廟,走進了戟門,經過左右兩側的前配殿和焚香爐,終于看見正殿前方的階陛之下,立了一道人影。
是老太監李祥春。他微微佝僂著他的一副老身軀,一動不動,仿佛不是活人,而是生在了這地方的一根石頭柱子。終于,他動了。這個老太監鬼影一般,朝少帝無聲無息地走來,到了近前,躬身見禮后,用平板的聲音說,“攝政王殿下在殿內等著陛下了。”
束戩繼續走向前方的那座大殿。雖然殿前燃著明火,但那亮光顯得是如此微弱,到處依然烏沉沉的,他的周圍暗影重重。他從有記憶起,那個是他母妃的女人就喜求神拜佛,住的宮里,一天到晚香煙繚繞。天一黑,更是到處仿佛都是鬼事。所以他小到大就不喜歡皇宮,只想往外跑。而這個地方,又是他覺得皇宮里的最為陰森森的所在。配殿里的王侯將相,主殿里的他的祖宗,還有后頭祧廟里的那些不知道是誰的神位,全部都是鬼。
他抬手,略吃力地慢慢推開主殿入口處的那一扇仿佛高可通天的沉重的金絲楠木大門。門樞發出一道吱呀之聲。聲音不大,但在這個高大空闊死一般寂靜的地方,格外刺耳。他跨過門檻,走了進去,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直到終于,他看到前方又有了亮光,光中有道人影。
看到這道他熟悉的深為信賴的影,他才終于徹底松出了一口氣。身后仿佛一直有看不見的東西在跟著,此刻他才終于膽敢有所反應,幾乎逃跑一般,拔腿就朝那道身影奔去,靴履踏在堅硬的地面上,發出響亮的步聲。他在那響蕩于大殿四角的自己腳步的回音聲里,終于沖到了近前。
然而,就在快到的時候,束戩又忽然慢了腳步。
那道人影,背對著他,雙膝落跪于地。對面,是一只只祖先的神座。那跪影凝定,仿若塑像,似乎已經這樣跪了很久了。
帶了幾分怯意,束戩看著這道光里的跪影,繼續朝他挪去,一點點地靠近。終于到了身后,他默默站了片刻,用細弱的聲音道“三皇叔,錯的是我和你無關你無須自罰起來吧”
“跪下”束慎徽沒有回頭,突然厲聲喝道。
這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和憤怒的命令之聲。在這道命令聲里,束戩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磕頭”命令聲再次在耳邊響起。
束戩立刻頓首到地,發出砰砰的額頭落地之聲,叩首完畢,不敢起來,依舊趴在地上。
“你道是你錯錯在哪里”
束戩不敢耽誤,趴著忙道“我不該不相信三皇嬸的本事,不該懷疑,更不該用這樣的法子去試她我太蠢了,我錯了”
束戩認完錯,沒有聽到來自身前的回應,心宛若打鼓似的敲個不停,等了片刻,急忙又道“戩兒若是說得不對,請三皇叔盡管教訓”
“教訓不敢。你是皇帝。只是我既應承下先帝臨終托付,便就斗膽直言了。”終于,耳邊再次響起那道冷冷的聲音。
“第一,今日之舉,你道你蠢簡直蠢不可及你以為你只在挑釁姜女一人你實是在破壞我皇家的聯姻你有無想過,倘若你今日舉動傳到姜祖望的耳中,他會如何做想當今皇帝,竟對他女兒羞辱冒犯至此地步你叫他顏面何在叫他如何安心相信朝廷聯姻本意古往今來,邊將和朝廷只因相互猜忌,養寇自重便算是忠的,重的,將會導致如何結果,無須我再和你多說吧我再告訴你,皇帝,莫說今日你沒試出什么,就算他姜家女兒是冒功博來的虛名,那又如何你道我娶她目的為何是娶一個女將軍我要的,是她父親和聽從他父親命令的軍隊的絕對忠誠”
他的厲斥之聲,回蕩在大殿上方那幽暗處的橫梁之上,發出一陣嗡嗡的回聲。
少帝后背冒出了一層熱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是,是我錯了”
“你錯的,何止只是此事本身“他的三皇叔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