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姜含元答,他接著自顧又道“四年前,也就是先帝中平四年秋,他從西域歸來,被你所救。往前回溯六年,圣武大崇三十六年三月,他持度牒,西出。再往前推十一年,大崇二十五年,那一年的七月,洛陽慈悲寺里,多了一個法號叫無生的童僧。我能查到的關于你這位好友的生平,到此為止。”
他說到“好友”二字,語氣略重,似含譏嘲。
“這個無生,六歲之前,姓甚名誰,來自何方,家族何人,竟然查不到半點線索。他就像是從地底鉆出來的。一個能被洞法收為關門弟子的人,沒有過往的痕跡。兕兕你說,可能嗎”
“唯一可能,就是他的過往,當年被人刻意掩蓋。”
姜含元怔怔望他說話的樣子,心里想著,他何時就盯上了無生,將他的過往,竟查得如此一清二楚,而她渾然不覺。
“那一年發生了什么事,你應該知道。”他繼續說道,“晉都破,末代晉室滅。當時城亂起火,大火燒了幾日幾夜。皇甫一族直系,確定走脫的,只有當時不在晉都的太子皇甫雄,和一撥殘黨逃去北方,投奔狄人。據我所知,他如今已是病死。另外一個下落不明最后被當做死去的,是晉帝幼子,名皇甫止,時年六歲。據說他天生異骨,有相士斷言,乃圣人之相。那時晉室已是日落西山,他的出生,便被視為晉室復興之預兆,舉國宣揚。洛陽破日,晉帝將國璽交他,命人帶他逃走,走投無路之下,他被人負著,投水身亡,后來再無下落”
“我若懷疑沒錯,如今的這個無生,他就是當日那個投水身亡的晉國皇子”
“兕兕“他喚她一聲,盯著她,“你說,我該當如何對他”
姜含元已被他的話震得驚呆了。
她定神了良久,視線從他那只垂落的血滲白絹的手上掠過,猝然間,回了神“你懷疑他的身份,你便如此對他”
他冷哼一聲,“就算他不是晉室皇子,只是一個和尚,我也斷不能容他再留云落損你名聲,何況他可能還有這種身份。晉國當年那一批跟著皇甫雄出逃北狄的余黨,至今仍在,可笑不自量力,妄圖與虎謀皮,做夢都想借狄人復辟。本不過是群跳梁小丑罷了,不足掛齒,但牽涉狄人,國正備戰,我豈能不聞不問”
“兕兕我告訴你,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一心向佛,他的身份就是罪。我沒直接要了他命,只是將他遣走看管起來,已是看你的面,對他格外開恩”
姜含元沉默了良久,慢慢地道“無生是世外之人,我相信他。”
她抬起眼眸,望向對面之人。
“但國事為大。”
“倘若他當真就是你口中的皇甫止,殿下你可以憑著你自己的心意處置,哪怕他什么都沒做,懷璧其罪,殺了他,我也不能說半個不好,我更不能阻止。我為我方才的無知和無禮,向你謝罪。但是”
姜含元凝視著對面的男子,輕聲問道“為什么,你方才不和我說清楚”
他不言。
“你拿我試你要看我如何反應”她再次問道。
他的雙眉鴉黑,視線落在她的臉上,面容沉鷙得宛如此刻那風雨肆虐的夜。
“云落滿城的人是怎么看你和那和尚的,你自己半分也不知”他冷冷地反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