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確是她曾說過的話。在她當日嫁往長安的前夜,她對無生描述過那個少年。
她說,你見過晴天之時,來自雪山的風吹皺鏡湖,湖水泛出層層漣漪的景象嗎。那就是他笑起來的樣子。
原來無生后來真的去看過了雪山下的湖水。而如今,當他見到了那個人,也和她一樣,是相同的感受。
姜含元出神了片刻,慢慢地,心里涌出一陣酸熱之感,眼眶再次發熱。但這一次和方才全然不同。她清楚地感到,在她的心里,充滿了糅雜了驕傲、欣慰,又感動無比的溫柔的感情。
他終于還是將她的朋友還給了她。
從今往后,無生將踏上他當走的路,活成他所愿的樣子。姜含元知道,將來有一天,洛陽那座古剎必會因他而成為天下之人的朝圣之所。
這個寧靜的夜晚,她送走了她的友人,在野地軍營的這所大帳之中想著他。他呢,他此刻人在何方,又在做什么,想著什么
一時間,思念如潮般向她席卷而來。
她承認了,她想念他,非常想。她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分開之后,他便仿佛變了個人。分明在那之前,在云落的那段時日,他還曾那樣溫柔地陪伴過她。谷地里一起度過的那幾日,她至今想起,猶在夢境。
了無睡意。她情不自禁再次取出聘刀。
此刀雖然華麗,刀鞘鑲嵌文玉寶石,但本來就是用作武帝的日常短刃,所以打造之時,便充分考慮了攜帶的便利。上次王仁奉他之命將它再次送到她這里后,她便一直帶著,充作貼身短刃,插在腰后形同匕首,十分利索,走到哪里,都在身邊。
每天不是打仗,就是行軍,從一個地方跋涉到另個地方,終日塵土飛揚,刀身也沾染塵土,寶石變得黯淡無光。
她坐燈下,看了片刻,取布擦拭,擦得極是仔細,連刀鞘上那些紋路凹痕里的一點細微灰塵也不放過。擦了許久,刀鞘擦凈,又拿起刀。
她擦過刀刃,最后是刀柄。全部擦完之后,正要將刀插回鞘中,忽見刀柄和刀身相連的地方,還沾著一道細若發絲的雜物。
此刀刀柄的表面,也覆有一層金絲,是用打得極細的金線累纏而成的。
實話說,在武器的刀柄部位作如此的設計,除了能令外觀倍加華麗之外,毫無用處。不但如此,握刀者的手心若是沾血或是出了汗,還容易打滑,握得不牢。
不過,考慮此刀原本主人的身份,也就沒什么奇怪了。制刀之時,自然是以烘托身份尊貴為首先的考慮。
這是卡在縫隙間的一根馬鬃。
縱馬佩刀在身,刀殼和坐騎剮蹭,落上馬鬃而已。她起初沒在意,拿布擦掉,完畢,再檢查周圍有無殘余,忽然感覺不對。
就在刀鞘和刀柄相連之處的這道金絲縫隙之下,好似還有別的東西。
縫隙極是細微,加上位置又在相連的地方,若非今晚如此仔細檢查,平常是不可能發現的。
姜含元舉起刀柄,湊到燭火近前,仔細又看了片刻,越發確定,這層覆蓋著刀柄的金絲外層之下,似乎確實另有別物。
她看著刀,凝神了片刻,最后取了把匕首,從這道縫隙處開始,慢慢啟開最外的那層金絲裹衣。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不確定,怕弄壞了刀柄,動作極是輕緩。但隨著金絲被不斷地順利啟開,她的動作越來越快,最后,一下將整片裹衣剝離,露出了這把刀本來的刀柄。不但如此,剛脫出的金絲裹衣之下,也掉出了一層卷起來的帛布,似是帛書。
萬萬沒有想到,這把刀的刀柄之中,竟還暗藏玄機。
姜含元展開,當看清上面所書的內容之時,一時驚呆。
這竟是一道束慎徽寫的和離書,稱婚姻之締結,完全是他出于維系國戰之目的,待戰畢之日,便是關系解除之時,各行其道,兩不相干。
上面的字,毫無疑問,是出自他手。寥寥數語,意思卻說得清清楚楚。
或者,這不能稱作是和離書。它的落款日,還早于賢王帶著這把刀來雁門求親的日子。
姜含元起初不敢相信,竟會有這樣的事。
他在派賢王往雁門求婚之前,就已將帛書封在了聘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