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禮拜天,黎覺予彩妝沙龍一周內唯一休息的日子。
清晨的霞飛路再次恢復過往的寧靜,又正值深秋,道路兩旁重金栽植的法國梧桐變黃,唯獨一些脆弱的植物紅得透黑已凋零。
隨著天色漸亮,各家奴仆從各自傭人房中走出來,準備一天的膳食和清掃工作。不知誰伸著懶腰,小聲嘟囔說“昨天是什么聲響,吵得我心煩意亂。”
立刻有人回答“似乎是鐵鎖鏈托在地板上漸遠漸近的鈍重相聲。”
隔壁房蘇州傭人探一個頭,否認該觀點“又好像是有一個男人在求救。”
搞什么啊又是鐵鏈又是男人呼救,難不成霞飛路鬧鬼了眾傭仆連連打冷戰,佯裝什么都聽不到回去繼續工作,總不能因為這些飄渺的亂想耽誤工作。
轟隆轟隆吱呀聲響起。又有車輛停在丁寓門口。
幾位奴仆好奇朝花園望去,只見一個商務范十足的長袍男士,在幾位西裝革履的小先生護送下走進丁寓,按響門鈴。
里頭說什么聽不太清,只能聽到那位長袍男士,用清晰標準的國語說“鄙人方液仙,是中化無限公司總經理,和黎小姐有約。”
然后房門嘎吱一聲響,一群人浩浩蕩蕩走進去。
看完熱鬧的奴仆將腦袋從柵欄上縮回來,忍不住感嘆道“隔壁這位黎小姐可真不得了,接觸的都是常人仰慕無法觸及的對象。”
“每天香車寶馬來來往往,我都快不認識名牌車的標了”
“我將女兒送到學校,某天回來女兒說自己想當黎覺予。”某位在霞飛路做工供女兒上學的老媽子樂呵呵說“我真慶幸她說的不是那些情婦、交際花”
因為這個兒女話題的延展,聊起黎家似乎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如果我的女兒是黎覺予,一定會覺得三生有福怎么會舍得決裂呢”
“黎覺予和丁香女士離家出走后,黎老爺立刻迎娶黃夫人你品,你細品”
圍在角落幾位奴仆細品一番,最后得出結論“真是撿了芝麻丟西瓜。”
丁寓內。
方液仙跟著丁寓的老媽子走到大廳堂,才剛踏上走廊,他就聞到帝王廚子菜品的味道。這個味道,霎時給傳聞中天賦異稟的黎覺予增添一絲人煙味,令他微微放松心弦。
和現代共識不同,這個年代的中化社,不過是一家依托五四運動思想的福,好不容易才發展起來的國內化學用品廠。再加上國內化妝品牌聊勝于無,令得方液仙日日夜夜擔心受怕,生怕賺到今天虧損明天。
所以黎覺予找上門,說她要做化妝品,對于中化社來說是一筆勢在必得的訂單。
沒坐多久,黎覺予就來了。
她臉上擦了脂粉,卻不像常人那般在皮膚上浮起來,也不會有過于蒼白不健康的感覺,由此可見對方對化妝品的熟知方液仙暗暗松一口氣,還好不是對化妝品都不了解的大小姐。
至于工廠的知識嘛費勁點當老師,講一講也不是什么難事。
方液仙做好給華貴大小姐解釋共產基礎知識的準備,卻沒想到這人坐下來,懶散的表情立刻變成一副嚴謹認真的樣子,手中鋼筆在小本子上勾勾畫畫“中化社的原料,是采購的,還是自給的”
心中鋪墊一堆關于工廠基礎信息,譬如流程時間成品批貨的方液仙,一下子被問懵了,幾分鐘后才在千千萬萬的腹稿中找到回答“我們家原料是部分自給,部分外供。像眼線筆、眉筆所用到的甘油,由工廠內一臺德國進口煉制甘油的全套設備。”
“其他,譬如工業水溶性聚合物、植物染劑呢”“由聯合廠家,譬如肇興化學廠黎小姐千萬不要覺得國內原料廠會比海外的差”因為丁寓的裝修,大多以法國家具為主,再加上黎覺予穿著打扮比較洋氣,所以方液仙理所當然地覺得,對方會更西化、更喜歡海外的東西。
說原材料大部分自給自足的時候,方液仙心很虛啊,擔心會不會丟掉這筆生意。
可讓他撒謊,又是做不到的事情。
結果黎覺予的反應出乎他的想象,不僅沒有厭惡,反而雙眼放光地說“方先生你做得很好,將來中化社必定生意興榮,成為國內第一大化學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