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片刻后,她低頭,肉乎乎的手指解開相扣的九連環。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
前世真的太煎熬了。
重活一世,她只想過點自在安生的日子。
大船晃晃悠悠駛進渡頭,謝家派來迎接母女倆的奴仆上船請安。
周大舅和周舅母在外面應酬。
船艙里,周氏手足無措,神情緊張,抱起睡醒的謝蟬,又放下,拿起一面銅鏡,左看右看,重新梳了個發髻,鬢角梳得一絲不亂,猶嫌不足,往兩頰抹了點胭脂,唇上涂了脂膏。
謝蟬爬下榻,伸手抱住周氏的腿,撒嬌道“阿娘。”
小女孩軟軟的呼喚,甜絲絲的。
周氏抱起女兒,心里覺得安穩了些,輕聲笑“團團,爹爹來接我們了。”
謝蟬這一世還沒有取名字,周家人笑說她肉嘟嘟的,像一團軟乎乎的糖糕,都叫她團團。
周氏等著謝蟬的父親給她取名。
謝蟬的父親是謝家六爺,富家公子,母親周氏只是個蠶農的女兒,身份寒微。
謝六爺在外行商時迎娶了周氏,不久周氏有孕,謝六爺先啟程回鄉,說等安頓好了再派人接周氏,不巧老太爺沒了,六爺忙于家事,遲遲不歸。
周大舅和周舅母疑心謝六爺變了心,周氏躲起來哭了好幾場。
一家人正憂心忡忡,上個月謝家來人,六爺派他們過來接周氏母女去江州。
周家人欣喜若狂,立刻收拾行囊,隨仆人一起回江州謝家。
周氏抱著謝蟬下船,渡頭風大,她剛梳好的發髻被風吹得凌亂,心中懊惱,想找個避風地整理妝容,一道微胖的身影走過來,朝她伸出手。
嘈雜人聲里,男人咧開嘴,對周氏憨笑“娘子,我來接你了。”
周氏抱著女兒撲進男人懷中,泣不成聲。
謝六爺笑著安慰周氏,接過謝蟬抱在懷里,掂了掂分量,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團團生得真好,又漂亮又精神,像我。”
謝蟬被他臉上的胡茬蹭得疼,胖出肉窩兒的小手輕輕推開爹爹還要往前湊的臉。
謝六爺捉住謝蟬的小手,又在女兒臉上親幾口“團團餓了沒有我們回家吃好吃的。”
江州謝府是本地大族,枝繁葉茂,大宅和其他分支的宅子占了整整半座坊。
謝六爺不是長子,才能平平,分到的院子離正院有點遠,不過院落寬敞干凈,兩面石階回廊,正房前種著一株皴皮棗樹,幾叢芭蕉。
芭蕉葉片肥闊翠綠,棗樹高大茂盛,枝條低垂,大半個院子籠在綠蔭之中。
周氏很喜歡這座小院子,她自覺出身太低,巴不得離其他妯娌遠一點。
周家其他的人在府外安置。
周氏進屋換了身新衣裳,重新梳洗,也給謝蟬精心打扮,黑油油的頭發系了條朱紅絲絳,母女倆和謝六爺一起去正院拜見老夫人。
正是快吃晚膳的時辰,正房珠環翠繞,烏泱泱站滿了人。
看到謝六爺牽著謝蟬進屋,屏風后嗡的一聲,私語聲像油鍋里迸了涼水,嘰嘰喳喳,噼里啪啦。
謝蟬跪下,給堂上一位在奴仆簇擁中端坐的老婦人磕頭,口中道“孫女拜見祖母,祝祖母身體康健,青山不老。”
她皮膚白皙,臉龐紅潤,看人時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沒有笑時眉眼間也有明亮笑意流淌,更難得是年紀雖小,可是舉止有度,落落大方,吐字清晰,口音醇正,毫無眾人想象中的扭捏之態。
老夫人心中暗暗稱許,一時間對周氏這個村女的嫌棄都淡了幾分,示意婢女把謝蟬抱到跟前,摸摸她的臉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房中眾人察言觀色,紛紛夸謝蟬規矩好,果然是老太太的嫡親孫女。
老太太摟著軟乎乎的謝蟬,笑道“像她爹小時候。”
眾人跟著一起笑。
謝六爺自小生得福相,兄弟姐妹幾個,他最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