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舅母湊到周氏跟前,小聲問“你們府上這位大公子怕不是中了邪吧”
周氏也壓低聲音“有這么說的以前請觀里和寺廟的師父看過請了護身的法器,喝了不少符水”
周舅母言之鑿鑿地道“我看啊,大公子就是邪氣上身,沒有弄干凈懷了身子的人最怕撞上這些邪門,竹姨娘一定是沖撞了他身上的邪祟,吃藥不中用,得請人來送祟你記不記得隔壁村鄧家那個瘋婆子她就是中了邪,讓鬼上了身她平時病懨懨的,下地干活,連鋤頭都掄不動,發起瘋來拿菜刀殺人,力氣比牛還大,幾個壯實男人都按不住她你說邪不邪門”
周氏眉頭蹙起。
謝蟬坐在席子上,低頭擺弄著一對泥娃娃,母親和舅母的對話,她聽得分明。
謝嘉瑯自小時常驚厥,吃了藥不見好轉,有人說只能請道人高僧來看,還有人說非得請巫婆來跳神送祟,謝大爺病急亂投醫,一一都試過。
一個幼小的孩子,從小被視作邪氣入體的禍祟,被兄弟姐妹排斥厭惡,被家族放棄
謝蟬不敢相信,這個人長大以后,居然是嚴峻剛直、端正嚴明,一生都對黎民百姓抱有悲憫之心的謝嘉瑯。
他幼時坎坷,資質平平,沒有過人的天賦,沒有顯赫的出身,沒有良師益友,卻能打破世族壟斷,脫穎而出,而且恪守始終。
有上輩子的記憶,謝蟬早就知道謝嘉瑯性情堅韌,沉著克己,然而知道得越多,她還是不由得一次次驚詫于他的艱難和他的堅忍。
也正因為此,謝蟬不禁好奇深受百姓敬仰的謝嘉瑯后來為什么放棄中立,與人結黨,攘權奪利
前世,謝嘉瑯初入朝堂時,先被后黨視作姚黨,仕途受挫,屢遭打壓,謝蟬還曾對他動過殺心。
后來他又得罪姚黨,獲罪遭貶,前途盡毀,依然不愿依附任何朋黨,拒絕各方提攜。
多年后,他名震天下,地位穩固,完全可以遠離紛爭,成為一位名留青史的直臣,卻親手培植黨羽,扶持起一個一手遮天的官場新勢力,成了聲名狼藉的奸相。
以謝嘉瑯的堅毅性情和眼界,不至于被權力迷惑,看不明白權臣的下場。
他清醒地踏上一條無法回頭的絕路,求的是什么
一只胖胖的小手伸過來,用力扯謝蟬發髻上垂落下來的玉色絲絳,打斷了她的思緒。
“團團,你又長胖了”周山一邊扯謝蟬的頭發,一邊笑,“像只小豬崽”
謝蟬頭皮發疼,抬手推周山的胳膊,沒推動。
她這幾天生病了,身上沒力氣。
周山比謝蟬大兩歲,長得虎頭虎腦,平時在鄉下和別的孩子玩慣了,一手緊拽著謝蟬束發的絲絳不放,另一只手去捏她的臉。
小表妹生得雪白圓潤,眼睫濃密卷翹,瓷娃娃似的,比觀音像前的玉女還漂亮,他想捏捏看。
“阿娘”
謝蟬掙不開,回頭喊人。
周氏和周舅母聽見謝蟬軟軟的呼聲,抬頭一看,停下私語,起身下榻。
周舅母扯開周山的手,作勢在周山背上輕拍兩下,笑道“山兒喜歡團團,這是在和團團玩呢”
周山是周家唯一的兒子,從小受寵,一點都不怕母親,伸手繼續往謝蟬的方向抓。
“我要團團我就要她”
周舅母哈哈笑。
周氏不好說什么,笑了笑,低頭揉揉謝蟬被捏紅的臉頰,把她發上散亂的絲絳整理好。
山上天黑得早,謝六爺留周大舅一家住下。
周大舅是雇車來的,帶了幾口袋曬干的野菜、幾簍鮮魚、幾只肥鴨送給各房。周舅母去灶房,教灶上的廚娘做了一道謝蟬在鄉下時常吃的銀魚炒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