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柳條如線,春風拂過,青煙裊裊。
長廊畫簾高卷,檐下,謝蟬跪坐在席子上,俯身,把紅梅消寒圖上最后一朵梅花花瓣涂上鮮艷的紅色。
“哥哥,你來涂最后一筆。”
她舉起筆,朝旁邊執卷的謝嘉瑯道。
謝嘉瑯放下書,接過朱筆,筆尖細細勾勒。
九九數盡春風濃,梅圖買回來時,紙上清寒料峭,唯有一枝枯瘦素梅,如今梅花朵朵盛放,婀娜明艷,紙間似有濃香飄溢。
謝嘉瑯放下筆。
謝蟬湊過來,仔細欣賞紅梅圖。
謝嘉瑯渾身瞬間緊繃。
他正襟危坐,她整個人就壓在他肩膀上,軟綿綿、熱烘烘的一團,帶著甜香,發間垂下的絲絳穗子蹭過他的脖子,涼而滑。
從小患病,謝嘉瑯已經習慣和所有人拉開距離,時時刻刻記得不去觸碰別人,感覺到小娘子身上的溫熱,下意識的反應是讓開。
剛動了一下,謝蟬挨著他,順勢往下倒,沒長骨頭似的。
謝蟬現在和他熟了,不把他當外人,膽子越來越大,在他面前越來越放松自在,沒什么顧忌,想盤腿坐就盤腿坐,想歪著就歪著。
謝嘉瑯長睫低垂。
眼角余光里,小娘子漆黑的腦袋靠著他的肩膀晃來晃去。
謝嘉瑯不習慣這樣近距離的接觸,身上一陣陣發熱,又一陣陣發涼,冷熱交替,很陌生,很別扭。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覺得自己身上不干凈,誰挨得近一點,會立刻嫌惡地躲開。
可是謝蟬毫無所覺,只是這么自然而然地靠著他。
哥哥身上不臟,哥哥只是病了。
她就這么親親熱熱地倚靠著他,全然的信賴和親近。
謝嘉瑯怕她摔著,只好收住動作,手腳僵硬,一言不發地坐著。
像一座千萬年巋然不動的山。
謝蟬欣賞完紅梅圖,滿意地拍拍手,要青陽把圖收好,跟著進屋,搬了張凳子墊腳,在謝嘉瑯的書架上找書看。
她先挑幾本,跳下凳子,一本本翻開看,感興趣的放進書袋,不感興趣的再踩著凳子放回原位。
過了好一會兒,廊下謝嘉瑯緩過神,手腳沒那么僵硬了,身上也不覺得難受了,拿起書繼續看。
謝蟬選好書,找一張紙,認認真真寫上年月。
某年某月某日,九妹借某書一冊,某月某日歸還。逾期一日,罰抄書一張。
寫好了,謝蟬把借書條遞給謝嘉瑯。
“哥哥,我借幾本書看。”
謝嘉瑯接了借書條,嗯一聲,放在一旁匣子里,里面已經有一摞借書條,都是謝蟬寫的。
他喜歡看書,藏書多,而且不限于四書五經儒家典籍,詩集文集,地理志,圖經,農書,佛道經文應有盡有,甚至還有話本小說,謝蟬征求他同意后,常來他這里挑書看。
謝蟬今年不能去學堂了,周氏要她和謝麗華、謝寶珠一起學女紅針織。
她找謝六爺撒嬌,沒事時跟著謝六爺去鋪子打轉。
周氏很生氣,謝六爺不在家的時候就數落她,嘮叨個沒完,她躲到謝嘉瑯這里看書寫字,等謝六爺回府再回去。
謝蟬剛翻開一冊書,酥葉找了過來“九娘,娘子要你去老夫人房里說話。”
她放下書,匆匆趕到正房,還沒走近便聽見里面一陣歡聲笑語。
五夫人的笑聲甜得能淌蜜“我就說二郎一定能考上縣學,沒什么好擔心的,母親慎重,非要等名單出來。二郎要是考不上,那今年全江州都沒人考不上”
“恭賀二哥二嫂,二郎從小聰明,先生都夸他學問好,我們謝家就指望他蟾宮折桂,光宗耀祖啊”
一片此起彼伏的恭賀聲。
今天是縣學張榜公布取中考生的日子,謝家一早派了人去縣學守著,下人看到謝嘉文的名字,急著討賞,趕回來報喜了。
房中喜氣洋洋。
滿屋子人,個個笑容滿面,把謝嘉文圍在當中,不住夸贊。
五夫人笑說該準備席面為謝嘉文慶賀,她好討杯喜酒吃,沾沾喜氣。
二夫人笑道“我看你就是想哄我做東”
眾人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