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朕是天子。”
“今天朕饒恕張家,明天是不是該饒恕齊家,吳家”
一句沉穩冰冷的反問,把張鴻的所有哀求堵了回去。
張鴻抬起頭,無助,失望。
李恒沒有看他,冷聲道“若非感念你的功勞,張家是誅族死罪。”
張鴻看著他手指間那支朱筆,沉默良久,叩頭,站起身,慢慢走出大殿,走進瓢潑大雨中。
“我曾以為,陛下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知己,原來是我想多了。”
“陛下是君,我是臣。”
“陛下不是臣的手足,不是臣的朋友,陛下是臣的君王。”
“臣張鴻,多謝陛下不殺之恩。”
他仰天大笑,倉皇離去。
李恒闔眸,揮手示意宮人關上殿門。
謝蟬生前最后一次見到張鴻時,他兩鬢星霜,容顏憔悴,臉上再無輕佻,唯有一片麻木,像是蒼老了十幾歲。
李恒召見他,他一臉冷漠,君臣相對無言。
謝蟬進去送酒,想緩和他們之間的氣氛,張鴻遽然抬頭,兩道死寂空洞的目光定在她臉上“皇后娘娘,有件事我一直瞞著您,您想知道嗎”
她還沒反應過來,李恒勃然變色,身影暴起,一把扯過她按在身前,手掌罩住她的耳朵。
“堵上他的嘴,拖出去”
侍衛把張鴻拖出大殿,他面容扭曲,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謝蟬,對著她大喊。侍衛七手八腳,用麻布堵住他的嘴。
謝蟬被李恒緊緊圈在懷里按著,耳朵嗡嗡一片,什么都沒聽見。
李恒在發抖,全身都抖得厲害。
謝蟬輕輕推開他,發現他臉上血色全部褪盡,素來喜怒無形的人,眉宇間竟透出些慌亂。
“阿郎,張鴻想對我說什么”她問。
李恒轉身,發顫的手指藏進袖子里,“一些污言穢語罷了,別聽他胡說。”
后來,那天在殿中侍奉的宮人全都不見了。
謝蟬和張鴻相識一場,派人找到他,勸他想開點。
張鴻那時已經冷靜下來,沒有對她的人吐露什么。
李恒連夜下令,不許張鴻踏入宮門一步,也不許謝蟬再和他有任何往來。
不過最后,謝蟬還是知道了張鴻隱瞞她的事。
直到謝蟬死后,張鴻才獲準進宮。
他出現在勤政殿,李恒拔劍要殺他,宮人慌忙上去攔著,他取出一柄彎刀“皇后曾說,我這一生若荒廢了,未免可惜,不如帶上這把刀,奔赴疆場,去實現少年時的志向。”
謝蟬知道李恒終有一天會殺張鴻,生前贈給他寶刀,希望能保他一命。
李恒放張鴻走了。
張鴻匹馬遠赴北疆,領兵守衛河山,與回鶻對峙,建功立業,馳騁沙場,一生再未回過中原。
窗外雨聲綿密。
小謝蟬披衣起身,點亮燭火,翻出自己的小賬本,拿起算盤算賬。
她吃穿花用都在府里,幾乎沒有花錢的地方,這幾年攢了一些私房錢。
謝蟬習慣一邊數錢一邊思考,錢讓她覺得心里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