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馬車在謝六爺的別院前停下時,謝蟬枕在謝嘉瑯膝上,睡得很沉。
青陽提燈掀開車簾,謝嘉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先等著。
小娘子的腦袋沉沉壓在他雙膝間,肉嘟嘟的小手拽著他的袖子,呼吸均勻,臉頰飽滿紅潤。
謝嘉瑯低頭,沒叫醒謝蟬,拉高毯子蓋住她的肩膀。
她忽然動了動,似乎覺得姿勢不舒服,手抬起來扒拉幾下,一巴掌拍開他的手。
睡夢中,一把子蠻力。
謝嘉瑯沒動,等她睡沉了,把滑下去的毯子拉上來,隔著袖子輕輕拉起她的手,塞回毯子下。
今天謝蟬像是有心事,沒像以前那樣嘰嘰喳喳說家里的事,去了城南后才高興起來,披著蓑衣忙前忙后,小臉泛著光。
她為什么不高興,謝嘉瑯猜不出來,小娘子的心思不好猜。
他靠坐著,拿起一卷書翻開看。
看了兩三頁,謝蟬睡醒了,揉揉眼睛坐起身,“到了”
謝嘉瑯收起書,“嗯。”
“那我回去了,哥哥路上小心。”
謝蟬抓起一只燕子形狀的紙風箏,市集上謝嘉瑯給她買的,天氣暖和起來,惠風和暢,正是放風箏的好時節,他總算不送燈了。
謝嘉瑯看她下馬車,仆婦提著燈出來接她。
直到院門合上,他才放下車簾。
回到縣學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學舍里燈火通明,學生們圍在長廊里交頭接耳。
看到謝嘉瑯從外面回來,幾人和他打招呼。
縣學和家族學堂、私塾不一樣,雖然這里也有呂鵬那樣不思上進的官宦子弟學生,有一心鉆營、巴結大家公子的學生,但是大多數人是抱著求學之心來苦讀的,他們經過考試遴選,不是懵懂無知的幼兒,身負家族希望,有志于科舉,對于他們來說,有家世背景和有真才實學的人都值得結交,至少不要隨便得罪。
這幾年考評,謝嘉瑯次次都是甲等,學生們佩服他的刻苦,偶爾向他請教問題,他解答得很清楚,所以學生們雖然和他來往不算多,但絕不會孤立他。
而且謝家小娘子每次來看望兄長都送好吃的給他們,吃人嘴軟嘛
至于謝嘉瑯身患怪疾一事,學生們顧及名聲,大多是私底下議論,不會當面給人難堪。
一人對謝嘉瑯道“聽說陳教諭他們評選出今年的甲等,名冊已經寫好了,剛才學官過來說,待會兒會按著名冊一個個叫人去前堂考校學問,叫我們做好準備。剛才有人看見了,縣里才學最好的馮老先生來了,就在前堂坐著”
馮老先生的大名,江州讀書人都聽說過,江州很多年沒有出過一位進士,而很多年前杏榜上那位江州籍的進士正是馮老先生。他不擅長詩賦,文名不顯,仕途也平平,但論科舉考試,江州人里他稱第三,目前沒人敢稱第二。
他是進士爺,他最大。
青陽連忙回屋為謝嘉瑯準備好衣裳,郎君每次都是甲等,肯定會被叫到名字。
謝嘉瑯換了衣裳,拿出一冊書卷,從上次做了記號的地方繼續往下看。
平時表現優秀的學生一個接一個被叫去前堂,謝嘉文也被叫去了。
剩下的人緊張不已,根本沉不下心做事,手里捧著書,在長廊里沒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或臨時抱佛腳胡亂背誦典籍,或絞盡腦汁猜測先生會問哪些問題,或雙手合十祈求各路神仙保佑。
青陽也很緊張,站在門口伸長脖子張望。
唯有謝嘉瑯和平時一樣,端坐書案前,低頭看書。
謝嘉文從前堂回來,滿臉是笑,喜悅之情溢于言表,路過門口,輕咳一聲,問青陽“長兄還沒被叫到名字”
青陽搖頭。
謝嘉文欲言又止,眉梢眼角的喜色壓都壓不住。
幾個學生從后面走過來,拍他肩膀“二郎,先生問的什么問題孟子春秋還是易有沒有問詩賦”
謝嘉文答道“都有,論語、孟子的題目多些,先生出題目,問我們如何破題,不用闡述,只要破題。”
幾個學生沖回學舍,瘋狂翻書,那兩眼冒綠光的架勢,恨不能把書都吞進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