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她凝視著傅天河的右眼,眼球內部已經被全然侵蝕,只剩下薄薄的一層膜蒙在上面,透出淡淡的紫色,如同不祥的翳。
傅天河看著母親開始準備手術需要使用的工具,他是感染者,絕不能隨意前往醫院,所以她打算親自動手。
縱然在此之前,她沒有從事過任何與醫學相關的工作。
換上那顆金色的眼睛之后,是不是就在也不會痛苦了呢
他忍不住期待。
手術結束了。
眼眶里的異物讓傅天河感受到強烈的不適,但總歸來說也比那恨不得讓他死去的疼痛好了許多。
他經常抬起手,用指尖敲打右眼,發出有節奏的聲音,這已然成為了年孩的一種游戲。
自從生病,他就在也沒有出過家門。母親說他們要好好隔離,不能把病傳染給其他人。
母親開始教他很多事情。
教導從疫病發生后就有了,但這段時間變得格外嚴苛,她常常皺著眉頭,批評傅天河做得不夠好,似乎忘記了他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傅天河用三個月的時間,學會了使用燃料,做飯燒水,清理衣物,打掃房間,以及最為重要的,在任何人面前偽裝成快樂的模樣,隱藏起全部痛苦。
母親卻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曾經她可靠的肩膀變得如此孱弱,甚至都無法擰干剛洗完的衣服,傅天河理所當然地承包了一切家務,他已經七歲多,是個大男孩了。
直到那個晚上,傅天河在睡前喝下一杯母親端來的溫牛奶,他躺在被子里,聽媽媽講起睡前故事。
那里有海面上綠意盎然的小島,下雨時雨滴噼啪打在樹葉上,小動物們會慌忙躲進樹洞,抖去毛發上的水珠。
傅天河想象著下雨,在慢慢升起的困意中,進入夢鄉。
這是他最后一次見到母親。
在度醒來那刻,他聽到了周圍嘈雜的混亂聲音。
數不清的人正在門外,他們穿著白色的防護服,嚴密地包裹在其中,只能看到一雙隱藏在護目鏡后的眼睛。
他驚慌地尋找母親,卻被其中一人告知,她去旅行了。
身著防護服的陌生人蹲在他旁邊,笨拙卻竭力地安撫,其他人則搜過他家中的每一寸角落,將所有的物件全都裝進密封袋。
“這是她留給你的東西。”防護服遞給傅天河一本書,“好好拿著吧,別哭,也許有一天你還能在見到她。”
傅天河緊緊抱著那本工程書,眼睜睜看著他們將自己的家清空。
到處都被噴灑了消毒液,就連他身上穿著的衣物都要求脫掉,換上新的。
有人過來為他抽血,放入儀器當中檢測,最終結果出來的那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傅天河不明白為什么,他只知道他找不到媽媽了。
一直等到晚上,這些人才離開,帶走了所有東西,只給傅天河留下了那本書。
他們給了傅天河一個地址,和一張通行證,告訴他可以去那里暫住。
但傅天河才不要去什么孤兒院,他孤零零地坐在矮蓬門口,一年之前母親帶他來到這里,將流浪漢廢棄的窩棚改造為他們溫馨的小家。
如今只剩下了他自己。
媽媽是去哪里旅行了呢
傅天河努力回想著母親曾給他說過的所有話,試圖找到一些相關的訊息。
然后,他便看到了遠處熊熊燃起的火紅,多么耀眼,多么溫暖。
那是冬夜里小女孩劃亮的最后一根火柴,點燃巨大的焚化爐,也點燃了整個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