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掛鐘的指針無聲轉過一圈又一圈,食指的顫動逐漸擴散到其他手指,到最后,一整只手摸索著遲緩移動,陳詞看到他白色的睫毛不斷抖動,似在同無形的力量做著艱難斗爭。
經過十幾分鐘的掙扎,又或許其實只有短短的幾分鐘,那雙眼睛終于緩慢又疲憊地睜開。
陳念對上了一只毫無焦距的黑色瞳孔,同樣也看到了另一側,血肉愈合的眼眶。
鼻子在這一刻猛然一酸。
熟悉,實在是太熟悉了,二十天前他們從格陵蘭冰雪高原回來,傅天河接受了第一次手術,在他術后醒來的當時,自己是什么反應
陳詞記不太清了,因為此時此刻迸發出的洶涌波濤實在太過強烈,強烈到讓他忘記了其他的所有事情,轉瞬被深重地淹沒。
陳詞握住傅天河的手,aha終于蘇醒,他仍不敢掉以輕心,能夠醒來固然是件好事,但還有可能會出現其他糟糕的情況。
“還記得我是誰嗎”他輕聲問道。
如同被這句話喚回了神智,正盯著天花板發呆的傅天河轉動眼睛,將視線移到陳詞臉上。
他盯著少年看了十幾秒鐘,然后非常、非常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陳詞的心驟然提了起來,吊得他難以呼吸。
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心臟不是被肌肉和血管牢牢固定在胸腔里嗎更何況還有肺部和骨骼的禁錮,怎么會提起
傅天河的雙眼微微瞇起,他唇角動了下,似乎像要揚起弧度,卻因為還很虛弱,做得不夠好。
這個在極度虛弱中露出的笑,仿佛在回答陳詞開玩笑嗎我怎么可能會忘。
心又重重地落了回去。
如此鮮明的墜落感,帶起震動,讓軀體里的五臟六腑都難受起來。
對于剛剛懂得情感的陳詞來說,實在難捱,竟然讓他出現了心跳加速,想要嘔吐,腹腔疼痛,咽喉發澀,鼻子很酸的癥狀。
眼眶轉眼間被溫熱的液體充滿,沒等陳詞把它擦去,就掉在了傅天河臉上。
傅天河又眨了下眼。
他大概從漫長又離奇的夢中緩過來一些了,有關現實的零散記憶被重新想起,從陳詞眼中掉落的淚水仿佛不是溫熱,而是某種沸騰的滾燙,燙得他想要哆嗦。
九月這是哭了嗎
傅天河頭一次見到少年流出眼淚,不,準確來說,是頭一次看到他眉頭緊皺,咬著下唇,琥珀色的眸中擠滿悲傷。
他最為熟悉的,素來冷情冷感的少年,竟然為他流出了眼淚。
傅天河的第一反應是不可思議。
他甚至都以為自己沒醒,現在所看到的一切,其實是更深一層的夢境,從粉紅色的動蕩世界中脫離,他墜入了潛意識里的失樂園。
在他的認知中,九月是不可能落淚的。
自己跪在唐納德面前,親手將早已和血肉融合的眼球挖出來時,少年都沒有掉一滴淚。
陳詞說那是因為他從小就情感缺失,他其實不太能體會到太過劇烈的情緒。
傅天河知道他說得還比較委婉,九月大概率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沒見過少年哭,也沒見過少年笑,無論發生了多么驚心動魄,多么啼笑皆非,多么溫馨安逸的事,那張瓷娃娃般精致俊美的臉上,永遠都是淡然神情。
可現在,淚竟然落到了他臉上,還是熱的。
就算處在夢里,傅天河還是盡力將眼睛睜大一點,不愿放過眼前的每一寸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