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不錯。”梅問情道,“我也不需要什么洗衣做飯以身相許,既然你說是讓我滿意的酬勞,那我可就相信了。”
她說完這話便站起身,那股陌生的淡淡香氣又從賀離恨的身畔抽離而去。不多時,她帶回一盞散發著濃郁苦氣的湯藥。
“這是什么藥。”他的嗓音沙啞虛弱,好像再多說幾句就會徹底啞掉。
“治傷的。我粗通一點岐黃醫術。”梅問情思考了一下回答。
醫術是不能根治他的賀離恨沉默地想。最多能對這些外傷有所恢復,至于經脈、修為,半點作用也起不了。而變成一個體弱的普通人,隱姓埋名地活下去,這絕非他想要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
“梅問情。”女人吹散湯藥上升騰的霧色,“這兒是大殷申州,白梅書院。如你所見,我是教書先生。”
這是人間賀離恨這才意識到他居然在離修真界如此遙遠的地方。他道“多謝您相救,梅先生。只不過我”
他話沒說盡,溫熱的湯藥已沾唇,藥匙送到唇畔,不容許猶豫般地喂到他嘴里。
苦澀蔓延。
賀離恨被迫一口口地喝完,被苦得皺眉頭。對方這才放下藥碗,敷衍哄孩子似的道“只不過什么你身為傷患,不懂配合,怎么不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如果是仇人向他這么說,要他屈服,那多數要被那柄黑蛇細刀剁成餃子餡兒,但這話是從救他一命的恩人嘴里說出來的,再不愛聽,他也不是一個恩將仇報的人。
梅問情又道“下次我給你喝藥,知道及時張嘴就行了。你一無所有,我要害你早就動手了,還能要你什么”
這話是很有道理沒錯
“至于梅先生,這稱呼是我學生叫的。”她生得美貌淡雅,靜如寒梅,但說出的話卻叫人瞠目結舌,“我救你、養你,恩同再造,這么大的功勞,你是不是得叫我一聲主人啊”
“誰是你的妻主惡鬼”人群中有人低低地呸了一聲。
周老大站在最前方,她示意身邊的人補上黃符紙,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她的手中握緊一把寬闊穿環的刀,刀身雪亮。
蒙著蓋頭、一身喜服的清瘦兒郎在廟中來回踱步,木屐咔咔地響動,隨著它的腳步響動,新嫁郎懷中抱著的頭顱也睜開了眼。
那個頭顱將廟內掃視一圈,先是看到了血氣充沛、健康高挑的周敏,貪婪地從嘴唇里伸出一條細長的舌頭,舔了舔唇,頭顱諂媚地跟喜服兒郎道“這位娘子就很不錯,你一定喜歡。”
新嫁郎的眼睛被蓋頭蓋著,只能靠懷抱中的頭顱來充當雙眼,來看萬物。它聞言發出咯吱咯吱的笑聲“你說得是真的嗎這就是我的好妻主”
新嫁郎一邊問著,一邊向前走去,那些沾滿了雞血的黃符紙似乎只對它造成了很小的阻礙,冰涼的木屐很快便能將符紙踩在腳下。它伸出手,蒼白地、遍布青筋的手臂向周敏撫摸過去。
周敏握緊了手里的寬刀,刀光一閃,她砍下了面前的蒼白手臂。這截小臂滴溜溜地在地面上滾落,一滴血也沒有出。
面前的鬼新郎似乎愣了愣,它不怒反笑,聲音冰涼沙啞“好妻主,你好大的力氣,弄疼我了”
這聲音響起時,廟外的雨聲仿佛在這一刻完全消失了。周敏一行人瞬間感到頭暈目眩,眼前發黑,只能見到一截鮮紅的袖子。它的手又重新長了出來,手心死死地扣住周老大的脖子,用力向外拔,好像要將“好妻主”的頭活活拔下來,揣在懷里似的。
而那些從地上長出來、流淌著血跡的觸肢,則一擁而上將其他人的身軀纏住,觸肢上的男女人臉大口大口地撕咬著身軀上的血肉。
周敏發出扭曲變形了的嘶啞聲,她眼前的光線愈發昏暗,好似被一片鮮紅的喜服吞噬,就在生死一線間,她轟鳴的耳朵里,忽然響起一個清晰從容的女聲
“就算她是好妻主,你也不必這么強嫁給人家吧。”
在這種極度缺氧和恐懼的情況下,周敏居然能將這個人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下一刻,她們所有人都被扔在了地上,恢復了視線和呼吸。
咔噠、咔噠
木屐在眼前走了過去。
原本賀離恨擋在她面前,新嫁郎手里的頭顱才沒發現梅問情,而她一出聲,就吸引了這鬼新郎全部的興趣。
賀離恨沒有回頭,兩指撫過刀面,低聲道“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梅問情看著他背影道“你的手都按在刀柄上了,就算我不說話,賀少俠不是也想沖出去救人了么大善人。”
賀離恨在修真界可沒被人叫過“大善人”,這種稱呼對于離經叛道的他來說,落在耳朵里都頗有些天方夜譚的效果。他道“把它招來,你想娶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