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問情在前院吃過了飯,照例給賀少俠帶了晚膳。她捧著一卷不知道寫的是什么的書坐在那兒,守著他吃飯。
對方的筷子停下了,養了一日才好些的嗓子低低出聲“梅先生”
“你若實在無法將那些狎昵的稱呼叫出來,直呼我名字也可以。”她衣衫懶散,霜色的領子微敞,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頸和鎖骨。腰帶也沒束緊,兩條宮絳怠惰地盤縮在下裳的薄紗里。“我看你年紀不大,勉強叫我一聲好姐姐,我聽了說不定能舒心。”
年紀不大他忍不住想,自己這歲數要是說出來,她都得拿個錘子把他釘到棺材板里。
賀離恨看向她,見到擋著她臉龐的書卷,從內頁里零落調出來一張插圖。他低頭一掃,是春宮圖。
他頓時收回視線,咳嗽了一聲,道“我想洗漱沐浴,可以嗎”
這幾日礙于傷勢,總是浸水擦拭一番便罷,至多也不過拆洗長發,還未好好沐浴過一番。
重傷以前,他道體完滿,雖是魔修,但自然潔凈、不染纖塵。如今傷重至此,雖然仍比普通人好得多,但稍稍沾上一些浮塵,便有些難以忍受。
放在梅問情眼里,大傷未愈還要沐浴碰水,估計是非常嬌氣又矯情的事了。
他如此想著,這位散漫的教書先生卻并沒嘲諷戲弄他,維持著那個姿勢又翻過去一頁,她道“你一個人洗得了么就你這點體力有一頁掉你腳下了,撿一下。”
賀離恨讓她說得噎了一下,他顧忌傷口,有點不自然地低下身拾起那張插畫,再扶了一下桌沿兒,看都不看一眼內容地遞過去。
梅問情也沒抬頭,探手隨意一接,書頁連同他的手腕都掐在掌中,兩根手指給探了探脈“還行。”
這似乎是允準了。
賀離恨計算著復原的時間,又想到自己死不見尸,那些老仇家未必就真能寬心,雖然人間紅塵尋人是大海撈針,但耽誤久了難免出事他思索片刻,又抬頭看了一下梅問情這若是連累了她,總歸不好,就算要養傷,也得另尋個無人的所在。
他這么一抬頭,卻正好對上女人的眼眸,那雙黑漆漆、寒沁沁的雙眼只跟他對上一剎,隨后就錯覺般地舒展來,如抽枝伸展的嫩芽“你這一個人闖蕩江湖,膽子還挺大。”
賀離恨道“有時候逼到一個份兒上,膽子小的,就都死掉,化為塵土了。”
梅問情微笑著表揚“哎,好兇啊。”
這么一句評價,都聽不出來是正面的,她居然還講得像是夸獎似的。賀離恨頓了頓,接話“我是個沒有感情的殺手,若日后我能養好身體,你有了想殺之人,我可以幫你。”
梅問情道“若是養不好呢”
賀離恨愣了一下,他沒有太過思考這個可能性,就如同此人的性格一樣,他從不認為自己的任何低谷期是爬不起來的。如果這么容易就一蹶不振的話,大道參天,他早就死了,連修真問心,便都不配。
“那就”
“那就當我的仆人吧。”梅問情自然地道,“我救你一命,按理說,你這條命其實是屬于我的。對不對”
“挾恩圖報。”饒是賀離恨非常想裝,也沒能裝得下去,他吐出這四個字,撇開眼神,“為人輕佻。”
梅問情有一個名士的名頭,可天下名士多是性情古怪,她混在其中,有幾分輕佻懶散,不夠莊重,倒也不足為奇。
梅問情沒把他這兩句低語當成一回事“好了,賀少俠,那就這么說定了。”
“誰跟你說定了。”賀離恨道,“身為師者,私蓄男奴,縱然沒犯什么律法,總歸也不是什么好聽的事。”
“我管它好不好聽。”女人將掉落的書頁夾在其中,反手放回身后的書架上,然后從床畔的藤椅上起來,舒展了一下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