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飄落在被海水浸泡過的衣料上,格外冰冷,身軀上的熱度一點點消失殆盡。
休斯頓張了張嘴,腦子里一片空白,海水積在他的胸腔里,這給帶他來一陣又一陣的失重感,仿佛要把他整個人撕裂開。
他們都受了很多傷,流了很多血,如果在零度以下的海水里再浸泡兩三個小時,他們很快就會因為低溫而死亡。
冰冷刺骨的海風像刀尖一般割在托尼的臉頰上,他不知道自己還應該說什么。
他扭頭去看休斯頓,什么也沒說。他只是想確定休斯頓在他身邊,緊挨著他。
托尼看著休斯頓,想起了自己以前在阿富汗那個洞穴里的日子,他在那里打造了自己的第一套戰衣雛形,簡陋又粗糙。
那個時候也像現在這樣,他一度覺得他會死,但死去的是銀森,不是他。銀森死的時候,他說“不要浪費你的生命”。
他努力過,也曾放棄過,現在仍然在堅持這個信條。
但此時此刻,在這片海上,時間是無窮無盡的。
托尼心中忽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他順著休斯頓的視線看去。到處都是藍色的海水,一切都是廣袤而寂靜的。他看見什么,休斯頓也同樣看見了什么。
他和休斯頓認識不到兩三天,但似乎已經有了千絲萬縷的交織。
一種莫名的情感從托尼心底迸發,讓他的心臟撲通撲通地飛快跳動起來。他想問“霍華德有說過什么關于我的事嗎”,他想問“霍華德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真的愛我嗎”,他還想問“我父母死亡的那一天,他們有向你交代什么嗎”他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對方,但最終的最后,他什么都沒說。
很久很久,他們都在隨海潮漂泊,四周寧靜得能與靈魂直接對話。
沉默。休斯頓向遠處望去,掙扎著動了動嘴唇,徒勞無獲地眨著眼睛,放大的瞳仁一點點黯淡下去。
然后他扭頭看向托尼,對方胸口方舟反應堆的光芒在海洋里仍然光彩耀人。
但托尼并不好受,被海水浸泡的麻木的傷口又開始發作起來,那種開始的鈍痛,經過他的神經末梢,從麻木到像是被點燃了一般的,火辣辣地傳遍了全身。
過了好一會兒,傷口又重新被凍得麻木。
托尼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放松下來,明明快要死了。他卻在這么多天里第一次感到滿足。
他扭頭看向旁邊一直盯著他看的人。
休斯頓的金色發絲濕漉漉地黏在額頭上,濃密的睫毛上壓著一層白霜,他臉色十分蒼白,就像個幽靈。
托尼疑心自己也是這樣。
于是他伸出手臂,慢慢覆上了對方的手,休斯頓手指上的溫度跟海水一模一樣。
托尼的手緩緩向上滑過,撫摸過休斯頓的手腕,緊貼著他的皮膚感受下面脈搏飛快的跳動。
“你要死了嗎”托尼的嘴唇哆嗦,他的臉貼著休斯頓的頭發。
“別咒我。”休斯頓一動不動,目光鎖住對方。
“那你感覺如何”托尼問,他的語調語氣,與那天他抱著他去神盾局大樓時的如出一轍。
“感覺像事情沒做完,其實也沒必要做完,”休斯頓說,“我的意思是,被追殺,爆炸,潛伏,殺敵,跳海,垂死,我想現在這樣還不錯。”
“你對死亡的從容也夠讓我印象深刻和擔憂的。”
托尼深吸了一口咸澀而寒冷的海風,“老實說,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休斯頓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他覆上一層雪花的頭發下是一雙藍藍的眼睛,宛若陽光下剛剛融化的雪山。
托尼知道休斯頓為什么一直盯著自己,他在不斷地確認他有沒有因為過于寒冷而失去意識、昏迷,然后最終死去。
所以他看著他,一瞬也不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