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筒軍靴跺在地面上發出喑啞空洞的聲響,休斯頓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離開雪地、煙囪、和黑鐵軌,離開集中營、悲慘和痛苦。
遠處是烏黑的杉樹林,血紅的天際線旁夕陽正在下沉,他還要去參加仍然在進行的戰爭。
8
1946年,德國柏林。
戰爭結束后休斯頓來到了柏林,這座城市與華沙一樣在戰爭中被摧毀了,教堂的窗口被釘子板緊緊封鎖,墻壁上的傷痕被黑暗吞噬,陽光在角落里躲藏。
只有那位他曾在華沙見過的鋼琴家瓦拉迪斯羅斯皮曼和他一起。
來往的德國人都帶用點戒備好奇的眼神看著他們,一個德國人和一個猶太人,戰爭時的屠殺者與被侮辱的種族,干凈體面地站在德國大街上。
他們把這座城市看了一遍,之后進入了一家小餐館,斯皮曼心事重重,簡單地要了杯牛奶和香腸面包。
休斯頓則坐在對面大快朵頤。在集中營的時候他最常吃的就是土豆,土豆泥、土豆沙拉、土豆塊現在他雙腿優雅地翹在一起,嘴里咬著一塊牛肉,已經足夠美味,幾分鐘后就把面前的盤子消滅得干干凈凈。
餐館的門鈴在一次拉響后,通往人世的窄門拉開了。
一個蘇聯男人走了進來,他穿一件色澤深沉的大衣,金發在一閃而過的陽光下像摔碎的金色浪潮朝四周涌動。
斯皮曼連忙站起身,男人握住他的手晃了幾下。
“是伊利亞柯利亞肯先生嗎”斯皮曼問。
男人點了點頭,他身材極其高大,如一頭西伯利亞的巨獸,藍眼睛像西伯利亞寒冷北部的冰雪噗通掉在水里。
伊利亞柯利亞肯,蘇聯人,他是unce局的特工,做過無數間諜任務,有個叫拿破侖索羅的美國特工同伴,他們今天在此匯聚是為了一個人威爾姆歐森菲德上尉。
“好消息是威爾姆還活著,我們把他從戰俘營里弄了回來,”伊利亞直截了當地說,“壞消息是他明顯經過虐待,身上多了很多傷疤,精神也不太好。”
“他活著就好,”斯皮曼著急地問,“他在哪兒”
伊利亞領著他們去了一家看似普通的店鋪,店主是個蘇聯人,伊利亞打了聲招呼,他們便直接去了后面的房間。
一個金發男人在房間里做著記賬一類的工作。
“威爾姆。”休斯頓叫了他一聲。
金發男人轉過身來,如同記憶里的一般,雖然憔悴了不少,臉上也添了些許傷疤,兩頰微微凹陷,但仍然勾起了兩人的回憶。廢墟、華沙的雪、連綿不絕的炮火聲,還有那支月色中演奏的鋼琴曲,悠長而深邃。
“嘿,休,”威爾姆認出了他,露出一個不敢置信的笑容,“你還活著”
休斯頓快步向前,張開雙手深深擁抱了他,聞到一股熟悉的被人體自帶的溫度烘得暖洋洋的煙草味。
“我是一名特工。”他低聲在威爾姆耳邊說,然后轉過身介紹旁邊的猶太人,“這是斯皮曼,你還記得嗎”
“當然。我甚至知道你在波蘭電臺演奏過鋼琴曲。”威爾姆和斯皮曼握了下手。
威爾姆的手掌依舊溫暖有力,就像當時在冬夜給予斯皮曼生存的希望一樣。
“很高興看到你還活著,”斯皮曼吸了下鼻子,“我很抱歉,沒能及時找到你。”
“我也是,感謝上帝,他總是有最好的安排,這就為什么我們要信仰他,”他安慰地拍拍面前的人的脊背,“你這么優秀的鋼琴家不該死在戰爭里,很高興我們再次相遇。”
威爾姆建議他們一同去咖啡館坐坐,斯皮曼欣然答應。多么奇怪的一件事,當飽受苦難的人們真正面對面時,他們更想做的只是一次簡單的聚會。
然而伊利亞回絕了,他還有事情要去辦,休斯頓處于某種原因也沒有前往,幾分鐘后和伊利亞一同走到了柏林的一條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