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意象是怎么排列的”漢尼拔問。
休斯頓胡亂吞下半截香腸,口齒不清地說“很混亂,有時候是我舉著刀,有時候是別人舉著刀對著我,還有從黑洞洞的槍口射出的子彈。但結局大同小異,要不就是我殺了對方,要不就是對方殺了我。”
“你夢見了死亡,”漢尼拔的聲音很溫柔,“大多手里沾血的人都曾夢見它,以你的職業看來這很尋常。但就是這樣尋常的東西卻異常痛苦。”
“我睡不著覺,”休斯頓停下了進餐的動作,“我有失眠癥,你應該知道。然而等我千方百計睡著的時候,我還會做這樣的噩夢。”
漢尼拔啜了一小口紅酒。
“以前我在巴爾的摩,曾經遇見一個患有嚴重失眠癥的囚犯,”他用一種微醺的聲調輕聲講述,“他因為連續四天睡不著一心求死,失眠癥又給他帶來了憤怒與痛苦,最終他在街上無序殺害了五個人,被法官判了死刑。”
“受刑前他的遺言是這將是我最快樂的一晚,因為我將長眠于此。”
漢尼拔停頓了一下,雙眼注視著休斯頓說“我明白失眠的痛苦。不僅僅是因為我見過無數個這樣的病人,更因為我也曾被其折磨過。”
休斯頓欲言又止,最后還是看著漢尼拔,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失眠讓我們對世界的認識更加深刻。痛苦即深刻,深刻即無畏,無所畏懼便趨于自毀,自毀在某種程度上會將他人也一同拽進泥潭。當人們深陷泥潭的時候,死亡也就不遠了。”
漢尼拔一邊說,一邊向休斯頓探手。
休斯頓閉上眼睛,想起了莫里森的一句話。
“死亡將我們變成天使,讓我們原來如烏鴉利爪般的肩膀里生出翅膀,”他向對方說,然后伸出自己的手。
漢尼拔將手松散地環繞在休斯頓的手背上,直至休斯頓從僵硬緩緩放松下來。
“你給予他人翅膀了嗎,休伊”漢尼拔問,他的聲音在休斯頓聽起來是如此遙遠而縹緲。
休斯頓張開雙眼,發現漢尼拔正向前傾身,專注地凝視著自己。他低頭掃了一下,看見漢尼拔的手搭在自己的手上對方攏著他的手和關節伸展的方式,就像后者正守護著他。
于是他點了點頭。
“告訴我,”漢尼拔說,“告訴我所有。”
“我殺了很多人,”休斯頓呼吸變得短促,“他們都是該死的人,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我把他們當做任務的目標,然后根據上級的指令給予他們死亡。最開始最開始的時候我連殺一個人都要猶疑不決,然而現在我有時卻在想,讓他們怎么死得更令我快樂。”
“我是一個劊子手嗎”他問,目光有幾分迷茫。
空氣中飄蕩著紅酒馥郁的香味,仿佛飄著鮮血和死亡糾纏在一起的氣息。
漢尼拔搖了搖頭。
“你做得并沒有錯,不是嗎”他放開搭在休斯頓手背上的手,“你從不是死神,只是有時候和死亡脫不了干系。就像你有時候無法欺騙自己。”
漢尼拔突然解開了脖頸處的藍色領帶。
“伸出雙手。把手腕交疊在一起。”他說,聲音比休斯頓習慣了的更加低沉。
休斯頓聽話地伸出了雙手,雙眼瞪著面前的人,想弄明白對方要干什么。
漢尼拔把領帶綁在了他的手腕上。
結打得很輕,但即使這樣,也讓休斯頓皺緊了眉頭。
“感覺如何”漢尼拔問。
“不舒服,像被束縛著。”休斯頓實話實話。
漢尼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發出一個意指不置可否的音節,緊接著他松開領帶將其塞到了休斯頓手里,然后伸出了自己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