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月亮一直知道,自己是只鴕鳥。
是那種明明事實都擺在眼前了,還是會因為膽怯,因為怕失去,因為恐懼未知,而把自己的腦袋埋進沙堆里面的鴕鳥。
在她有記憶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她一直都是這樣。
比如六歲的時候,哥哥搶她的玩具,那是一輛她求了爸媽很久,才得到的小汽車。她玩了也就一小會兒,讓小汽車從坡上滑到了坡下。許陽便撿起了汽車,說這是男生該玩的。
于是他拿著小汽車去了樓板廠,將它在粗糙的水泥上來回摩擦,最后卡在了樓板縫里,怎么都掏不出來。
許月亮扒拉了很久,直到天黑了,她灰頭土臉的回到家中。
媽媽問她為什么這么臟,說女孩子不可以這么臟。許月亮看向許陽,許陽正在給爸爸獻寶,嘻嘻哈哈地要爸爸給他買最新最好的玩具。許月亮便什么都沒有說。
因為她知道的是,爸爸一定會給許陽買,她知道的是,媽媽很討厭女孩子撒潑吵鬧。而她如果指控了許陽搶她的東西,搞壞玩具,她無法預測結果,她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比如十三歲的時候,她上初一,許陽初三準備中考。
爸媽那段時間工作都很忙,中午那頓飯常常沒有人做。媽媽跟她說,哥哥要中考,要專心學習。月亮長大了,可以承擔起家庭一員的責任了。
許月亮很開心,她覺得這說明自己是有用的,重要的,厲害的。于是她開始學做飯,那個時候家里吃的東西并不豐富,就那幾種樣子,她學得有模有樣,在爸媽都不在家的時候,放學把飯做好,然后端到看電視的哥哥面前。
這樣過去半年,中考的時候許陽并沒有獲得多么男孩子到了高中成績就上去了。
他們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男孩子數理化好,男孩子有后勁,就算成績不行,像許陽這樣活潑又好動的男孩子精靈得很,將來一定不會差,要在大城市里買車買房,給老許家光宗耀祖的。
許月亮覺得或許是這樣的,于是往后兩年的日子里,她能做飯的時候就做飯,能干家務的時候就干家務,全家共同一個目標,將許陽培養成才。
很快過去兩年,許月亮也上了初三,也面臨著中考。她發現中考的題并不像許陽之前說的那么的難,也發現,許陽在該做作業的時候看電視,該復習功課的時候出去玩。
許陽那樣,是不可能有好成績的。
但許月亮很乖,許月亮會認真聽課,認真做作業。許月亮的語文和英語很厲害,可以在班里拿到前三名。
許月亮想要拿到年級前三名,她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學習。于是某個周末,她想和媽媽談一談,問問可不可以,將家務移交給哥哥,就像當年她為哥哥做的那樣。
然而那個午后,媽媽忙著給許陽找補課班,爸爸忙著跟兒子談心,他們重復了無數遍,高中是最重要的時候,許陽不可以浪費時間。
于是許月亮又縮了回去,她覺得自己的請求大概是不會實現的。覺得事情或許就該是這樣的。覺得父母可能是有些偏心的。
但只要她不問,她不提這個話題,她不和與許陽相關的事產生沖突,那么這些就不會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那么她就可以,找很多的理由和借口,來證明自己還是被重視的,被愛著的,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再比如,再比如到了她的十六歲
許月亮上了高中,第一天報到的時候,就看到了林綺眠。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林綺眠叫林綺眠。
她只覺得,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人,怎么會有人,高傲孤冷,凌厲得像一把冒著寒光的劍。光是目光落在她身上,便覺得自己的身體,碎成了整齊的一塊又一塊。
許月亮看著她,呆愣了很久,直到林綺眠穿過走廊,消失在拐角處。
許月亮一整天都覺得恍惚,新的學校,新的年級,新的生活。
班會的時候,老師組織活動,讓大家寫下自己對整個高中時期的愿望。許月亮和周圍的人一樣,寫的是好好學習考上理想的大學。但筆尖滑動在紙面上時,她的大腦里,想的全是林綺眠的臉。
那驚鴻一瞥的身影。
如果真的可以許下一個愿望,許月亮希望自己可以變成林綺眠那樣。
她走路便是走路,方向明確,目標清晰。絕不在意周邊發生了什么,也不在意不管什么人落在她身上,什么樣的目光。
她那么地自我,自我到許月亮單是看她這一眼,便能感覺到,她身上強烈的“我作為我”的氣息。
那是膽怯懦弱的許月亮,從來不曾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