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蔣芝捂著高高腫起的臉,趴在窄小的桌子上看書。
白天上完學后就匆匆跑回家來喂豬食,做飯,洗碗。爸爸去吃席,醉了還是讓村里人幫忙送回家的,到家后就開始發酒瘋,正在洗碗的蔣芝遭遇無妄之災。
手里的鉛筆都要握不穩了。
好困,困到發腫的臉頰都感覺不是特別疼。
蔣芝的頭一點一點,最后栽到桌子上把自己給磕醒。
她努力支起打架的眼皮,意識不清地讀著語文老師要求背的課文,努力了好幾次后還是沒能背下來,只能說服自己明天早上再努把力,接著去水管邊接水洗臉。
水好涼,洗完臉后意識都清醒了很多。
蔣芝端著盆正要把水潑出去的時候,突然看見臉盆里的水映出一輪昏黃的圓月。
更奇怪的是,圓月的中心處還延伸出三根指針。
此時秒針正在噠噠地走著。
蔣芝抬起頭,發現夜空里并沒有月亮,她低下頭,可盆里的水又確乎映出一輪圓月。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觸碰到這輪月亮,竟然還奇異地摸到了月亮表面的指針。
接著,指針似乎有了生命,開始飛速地往前轉,快得蔣芝都無法捕捉針腳移動的軌跡。
最后定格在正正十二點。
周圍一下子變得特別安靜,時間仿佛靜止了。
蔣芝再次伸手摸了摸指針,被月亮吸了進去。
等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一個燈光雪亮的走廊上,走廊兩邊是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鏡子。
蔣芝透過鏡子,發現自己的模樣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小孩。
不過,她并沒有太過慌張,因為大腦里多出來的記憶已經幫她解釋了現在的情況是怎么回事。
她來到了十二年后。
她現在的名字叫楊蕊,是長大后的自己的其中一個人格。
未來的自己過得并不好,被精神疾病纏身,有強烈的求死傾向。其他的人格都贊同蔣芝做出的決定,只有楊蕊不同意。為了挽救求死意愿強烈的自己,只能打敗其他人格,讓楊蕊這一人格占據主導位。
聽起來像是某種逃生游戲的規則。
這個叫做楊蕊的人格能夠通過鏡子去往不同的地方。
小蔣芝看著走廊上密密麻麻的鏡子,盡管上面沒有標識,但自己的心里卻很清楚這些鏡子會連接向什么樣的地點。
小蔣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未來的自己。
原先美好的幻想被打破。
十二年后的自己不是事業有成的成功人士,也沒有美好的婚姻,生活被過得一塌糊涂。
只是個把自己打扮成“別里科夫”的膽小鬼。
每天要吃掉很多抗抑郁的藥物,伏在辦公桌前畫并不好看的稿子。
本該覺得討厭甚至鄙夷的,但看到未來的自己在患上精神疾病后還痛苦地掙扎著生活,努力不給周圍人添麻煩時,小蔣芝又覺得不忍。
她根據規則,向姜郁尋求幫助,降服一個又一個的人格。
喜歡藍色,渴望成為別人,不想被朋友拋下的卡爾。
依賴母親,深愛媽媽,想要永遠長不大的小暖。
乖巧可愛,嬌氣到沒有人保護就會死亡的白憶。
內心的渴望被具象化成不同的人格,偏偏脫離了理智的桎梏,帶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殘忍。
從這些人格身上看到自己以前的記憶,看到懦弱卻又渴望被愛的自己。
或許成長就是與童年的自己和解,用未來遇到的美好來治愈曾經受到的傷害。可未來的自己不太幸運,過得如此辛苦。
十六歲的蔣芝望著藍林湖邊暈黃色的月亮表盤,忍不住流下眼淚。
盡管很努力,還是沒有避免既定的命運。
蔣芝看著未來的自己消融不見,在地板上留下濕漉漉的一灘水跡,再過幾秒,連水跡都不見。
姜郁看著楊蕊跪趴在地板上痛哭,忽然想起,在藍林湖旁時,楊蕊就曾對著暈黃的圓月落淚。
那時她不理解眼淚的含義,但現在似乎能明白幾分她看著月亮表盤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