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謙雪壓下心底思緒,抬眸見淵帝負手站立在書案前,作揖行禮“陛下。”
“裴卿,你來了。”
淵帝回過神去,指著桌面,讓他看平攤在上面的奏折“剛好,你也看見剛才穆元龍從朕這里離開了吧,來,你看看他寫的這是什么東西。”
沉重的宮門關閉聲在他身后響起。
裴謙雪側眼看去,訝異道“請辭書”
“不錯。”
淵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或許是昨夜一夜未眠的緣故,他的眼眶下方浮著隱隱約約的青黑,顯露出一點疲憊。
那雙眼睛卻依舊閃動著銳利鋒芒的光,不怒自威。
他將那奏折狠狠摔到地上,惡狠狠道“這個穆元龍,如此不知變通”
雖然淵帝什么都沒說,但裴謙雪卻已然明白未言之意。
瑾瑜身死函谷關后,玄騎便成了無主之軍。這支驍勇善戰,令六國聞風喪膽的騎兵從名義上來講,其實是隸屬于三皇子的親兵。
主將身死,朝野中不知道多少武將都盯上了玄騎,想要將其收編到自己軍隊里。其中又以五皇子為最,甚至打得還是皇兄親兵理應由皇弟繼承的荒謬旗號。
淵帝發了場脾氣,一個也沒允。
他將穆元龍提拔為了主將,繼續讓玄騎獨立在各大軍隊之外。
淵帝越說越氣“朕讓他當玄騎的主將,他卻到朕面前來請辭。他也不想想,若是他走了,這玄騎豈不成了個笑話”
“這邊罷了,至少朕還能駁回。可他倒好,竟還同朕告了一狀,說什么最近有個百家宴學子,佩著七星龍淵,有故意模仿之嫌他以為朕不知道”
身為一位多疑的帝王,淵帝在皇城上下都有眼線。平素京中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暗衛死士們幾乎做到事無巨細,一一匯報。
一位長得像的學子而已,從踏入城門第一天開始,淵帝就知曉。
“穆元龍告這雞毛蒜皮的狀是什么意思指望朕現在就下令,把那個百家宴學子押去砍頭”
淵帝冷哼一聲,一揮長袖,在偌大一個殿內來回踱步“他也不想想,那可是百家學子他們襟江帶湖,同襟同氣,在這得罪了一個,豈不是把人才往衛豫兩國推”
裴謙雪“”忽然就有些無言。
陛下,您還記得您在天下人眼中的暴君人設嗎
“更何況,不過是長得像,難道朕連這點肚量都沒有叫天下人貽笑大方”
裴謙雪再三斟酌,“陛下,那您有沒有想過那位或許真的是”
他沒有說出那個名字。
龍有逆鱗,觸之則死。伴君更是如伴虎,即使裴謙雪有著百分百的把握,面對淵帝時,也不好敞開天窗說亮話。
許多人都覺得裴謙雪不懂變通,在朝堂上直言勸諫,時常惹得淵帝黑臉。但恰恰相反,裴謙雪就是太懂變通了,才會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殿內一片死寂。
淵帝猛然回頭,冕旒上的串珠擊打在一起,發出清脆碰撞。
隱藏在冕旒之下的幽深黑眸深不見底,如潛龍在淵。
青衣丞相仍舊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如竹,面容平靜,毫不畏懼地同淵帝直視。
沉寂的時間很長。
長到裴謙雪甚至以為淵帝要發怒的時候,穿著玄色龍袍的冷面帝王終于開口了。
“他不會。”
淵帝沉聲道,像是在說服裴謙雪,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如果他還活著,那他不可能不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