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宗文抬手擦了下額上的汗水。陛下常年被噩夢所擾,夜不能寐,頭疼就是這么來的。原來局勢緊張,未曾好好醫治,癥狀便越來越強烈。聽說空道僧精于醫術,也擅解夢,所以才親到永安寺來。
住持沉聲說“貧僧雖佛法和醫術遠不及師叔,但聽聞陛下的癥狀,猜測是這么多年來所犯殺戮太重,那些冤魂不肯離去所致。若能皈依佛門,潛心修佛,或可自愈。從前也是有這樣的先例。”
要皇帝皈依佛門,這怎么可能,豈不是天下大亂了
禪房里頭很安靜,還有不知名的草木香氣從窗外飄進來。蕭衍睜開眼睛,只聽到外面的絮語,后來就沒有聲音了。
他緩緩坐起,手撐著頭,問道“事情都辦妥了”
暗處有個人走出來,跪在他面前,“廢帝已經伏法,廢太子,不知所蹤。”
蕭衍抬手一揮,那人便偏過頭,半側臉是一道清晰的紅痕。皇帝還在病中,只用了兩分力道,否則非打得人吐血不可。
“屬下無能,甘愿受罰”
“斬草除根,否則你這校事都尉便提頭來見。”
那人肅然應是,又將一個包袱呈上。
“廢太子失蹤時,什么東西都來不及帶走。這是他隨身之物。”
蕭衍伸手接過,那人便退到陰影里,然后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包袱里放著筆墨紙硯,印章和錢袋,此外有一個很小的卷軸。蕭衍緩緩展開,率先引入眼簾的,是一張絕美的少女面容。她梳著雙環髻,綁著鑲嵌珍珠的纈帶,帶子飄散到身后,背影纖細而挺拔。手中的團扇輕抵著下巴,嘴角微微抿著點笑意,目光溫柔地看著地上正打成一團的兩只貓兒。
眼角下那顆粉嫩的淚痣,將女子身上的柔媚,恰到好處地展現出來。
但媚而不俗,柔而不弱,那是頂級士族養出來的氣韻。
作畫之人筆墨中飽含著愛意,描摹細致,同樣身為男人,蕭衍能感受得到。
落款處蓋著印章,景融之印。
這是私印,并非皇太子的印寶。
蕭衍將畫重新卷起來,心中冷嗤。自己出身貧寒,書讀得不多,長于戎馬,無此閑情逸致。姜景融倒是生下來一年便被封為太子,賢臣輔助,飽讀詩書,卻滿腦子都是風月。
這世間成王敗寇,沒什么可說的。姜景融這不可告人的心思,也注定只能掩埋了。
蕭衍重新躺回床上,有幾分抗拒地入睡。
這晚,他并沒有做噩夢。
而是夢見自己躺在一片沙灘上,眼前是個很小的漁村。有一個赤足著簡陋單衣的少女,在海邊曬著漁網。她長得跟王氏女很像,但又分明不同,那頭長發像海藻般披散于身側,皮膚如同沙子有些發黃粗糙,雙眼透著股純真無邪。她輕輕張嘴哼歌,歌聲輕靈動聽,似乎隨著翻騰的海浪傳出很遠。
他靜靜聽著,只覺口渴,卻發不出聲音。
終于,少女發現了他,輕快地跑過來,蹲在他身邊,先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腦袋。
他很不悅,剛要斥責,感覺她把自己抱了起來。
柔軟的胸懷,就像海浪一樣緊密包裹著他,有種安心和酥麻的感覺。
稚嫩的女聲問“你是小海蛇”
隔日一早,永安寺中回響雄渾的鐘聲,王樂瑤猛地坐起,原本坐在床邊打盹的竹君忙叫道“娘子”
昨夜,竹君被寺中僧人救起,送到王樂瑤的身邊。
她來時,娘子已經睡著了,只不過靠著墻,睡夢中還皺眉頭。竹君便將她放躺好,守了一夜。
王樂瑤并沒有睡好,她又夢到那條青龍,時而飛騰在重重云霧中,時而落在她面前,目光中竟有淡淡的憂傷。
她的心也跟著揪起來,想伸手摸摸它,卻似隔著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