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曦和去公主府的空當,她獨自在想洛陽館的事。建康城中有四夷館,最大的就是專門接待北朝使節的洛陽館。這幾年南北局勢緊張,北朝已經很久沒有派官方的使節到建康來,所以洛陽館便開放,作為結社,舉辦清談,或者是權貴喝酒聚會的場所。
南方雖然一直視北方為蠻夷,但如今的魏帝,母親是漢人,他受母親的影響很深,在位多年,一直推廣漢族的語言,服飾和文化。所以北朝出幾個擅棋的高手,也并不稀奇。
大梁初立,這人就在洛陽館里公然挑釁,難不成是魏帝的試探
士族里面是有很多弈棋的高手,但他們未必會自貶身價,跟一個北朝的白身過招。輸了丟臉,贏了也不光彩。
何況士族跟皇帝的關系那么差,誰會為了皇帝的面子,去贏棋局。
正想著,桓曦和便回來了,一臉的狐疑,“阿瑤,你快掐掐我。”
“怎么了”
“剛才我去同長公主講,想約你一道出去散散心,以前她最多是拿下巴朝著我,然后敷衍兩句。這回,她竟然拿點心給我吃,還說要我們表姐妹間多走動。天知道,我差點以為自己進錯了府邸。我母親前幾日從你家回去,便跟我嘮叨,那時我還以為她被長公主冷遇慣了,稍稍待她好些,就受不了。如今看來,長公主變化真大,跟換了個人似的。”
別說是桓曦和,起初王家上下都不習慣。公主府里的侍女還奉命把金玉器都收進庫房里,連原本嗆鼻的西域熏香都換成了清雅的茉莉。
一個人昏睡數月之后醒來,竟然連品味都變了,著實不可思議。
幸好是在高門,長公主身份又尊貴,尋常人家發生這種事,恐怕都要請高僧來家中做場法事,懷疑是怪力亂神了。
“表姐在這里等我,我去換身衣裳。”王樂瑤起身,又問道,“要不要告訴二姐一聲”
桓曦和揚眉,“告訴她干嘛她不是犯了事正在禁足嗎。況且人家根本沒把我當表姐,我才不帶她玩呢。”
金市每日車馬繁忙,主道兩旁,各種大小商鋪,生意興隆,日進斗金。在這里做買賣的,家中都有些權勢背景,或者王公假借親戚之名趁機斂財。
洛陽館就坐落在金市的邊上,緊靠著秦淮河,統共三層樓閣,門庭開闊,自有一種巍峨的氣象。
王樂瑤和桓曦和下了車,眼前人頭攢動,根本沒辦法由正門進入。桓曦和向來手眼通天,拉著王樂瑤繞到后門,跟看門的小吏說了兩句話,給了賞錢,小吏就放她們進去。
洛陽館里頭跟普通的酒樓食肆無異,就是地方更寬敞些,裝飾也有些北朝的特色,比如用了木雕的屏風,上面是駿馬奔騰的圖案。席案旁邊,放置了胡床,可以自由移動。樓上設有雅座,門外皆有人看守,一片肅靜,顯然里頭的人身份不低,樓下就熱鬧許多,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談論棋局。
從二層的欄桿上垂放下一個很大的棋盤,兩個灰衣短衫的童仆正拿著長竿在那里撥弄棋子,便于眾人看得更加仔細。
桓曦和拉著王樂瑤上了二樓,進入回廊盡頭的雅座。里面的食案上,早就擺好了幾盤糕餅和果子。桓曦和坐下后,對著屋中朝欄桿那邊開的窗子說“你看見下面那個山羊胡子的男人沒有就是他。”
王樂瑤走到窗邊,往下看了看。一樓當中的小塌上盤腿坐著一名男子,其貌不揚,年紀看著四十上下,臉長如馬,下巴上蓄須,發間參白。他閉眼,有些傲慢地說“某已經休息好了,還有沒有高手來戰。”
立刻便有兩個男子自告奮勇,上前對弈。
棋盤上高手廝殺,考驗的是雙方的心性和謀劃。王樂瑤觀了兩局,此人的手法確實非常詭譎多變,完全猜不透他的下一步,很容易就被他的障眼法迷惑。對手一旦進入圈套,就會發現陷入了重重包圍中,插翅難飛。
這套虛打,非常高超,需要一定的天賦才能做到此等程度。
還不過一柱香的功夫,那兩人便接連敗下陣來,男子狂妄道“某聞南梁,士族如林,朝堂多飽學之士,家學深厚。在此設局多日,也不見真正的高手前來,看來大梁是無人了。”
旁邊有人聽不慣,“士族皆為高官,哪有工夫陪你一個白身在這里下棋豈不是自貶身價”
“豎子猖狂”
“這可是我們大梁的地盤,你說話小心點。”
周圍的人雖然都在罵,但男子的確棋藝高超,這么多天了,棋盤上無人能勝他,也是事實。總不能因為人家厲害,就把人打一頓,轟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