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樂瑤當然聽過,那是永平十年左右的事了。
那時大齊國力強盛,廢帝好大喜功,出兵攻打北魏,一路大捷,可后來主力遭到北魏騎兵的重創,不得不撤退,布下六百里重防。可北魏騎兵勢如破竹,一路攻到瓜步,離建康僅一水之遙,最后出動了北府軍,才勉強擋住了北魏大軍。后來入冬,糧草不繼,北魏不得不撤兵,但是北歸的途中,為了泄憤,連續在大齊的六州燒殺搶掠,生靈涂炭。
那一戰也是大齊國力轉微的開始,南北對峙中,北方開始占據上風。
張太后的眼中微微泛起淚光,“當時除了六郎,我其余的幾個兒子都在軍中。本來兩國交戰,死傷難免。當時六州都向建康求援,可廢帝一面夜夜笙歌,一面下令關閉沿途的城門,燒毀糧草,絕了六州所有人的退路。尸橫遍野,血染江海,沒有親歷的人,無法想見那般慘狀。那一戰后,除了二郎和六郎,我的兒子都死了。”
王樂瑤聽完后,內心沉重不已。她不知如何安慰張太后,五子去一子回,可以想象得出那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縱然過去多年也無法消弭。恐怕蕭衍的心中,從那時起就埋下了仇恨的種子吧。
帝王無能,于江山百姓而言,何嘗不是種滅頂之災。
“所以二郎恨前朝皇室,廢帝等同害死了他的同袍,手足。二郎沒有能力時也就罷了,如今怎肯放過廢帝和繼承他血脈的太子殺光也難解他心頭之恨,只是這些,他從不肯對旁人說罷了。”
王樂瑤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明明同在一片天地之中,他們這些士族,可以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入眼皆是繁華美景,可世間有多少人,化為累累白骨,也無處伸冤。
“我告訴你,是希望你知道,二郎不是生來無情。這些年經歷的世情冷暖,改變了他許多。他到此位置,著實要付出許多代價。唯有你,可以軟化他心中的戾氣。所以就當我這個做娘的懇請,你就原諒他一次吧。”
“母后別這么說。”王樂瑤慚愧。
張太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耽誤你的事,我走了。”
王樂瑤扶張太后出門,目送太后坐上肩輿離去。
然后她遙望前方的雄偉宮殿,那是皇帝的中齋,其實離顯陽殿并不遠。天地交泰,陰陽相合,帝后本來就是一體的。
總得有人去打破僵局。
姜景融已經在秘密押解回都城的路上,郗氏將皇帝要殺廢太子的消息放出去,令人意外的是,一路上竟然風平浪靜,似乎沒有人要救廢太子。
廢太子的母族是庾氏,姑父是王允,老師是王執,謝羨曾是他的伴讀。這三族的人居然都不動作。
校事府的人回說,姜景融被抓的時候非常平靜,一點都不驚慌,反而像是早就料到了。
蕭衍多少能明白姜景融的心境。從呼風喚雨的一國儲君,到東躲西藏的要犯。太子殿下的尊嚴恐怕已不容許他再躲藏下去了。
而且,姜景融大概也想見他一面,就像他一樣。
“皇后娘娘,您怎么來了”蘇唯貞在外面說,聲音十分驚喜。
蕭衍愣了一下,迅速拿起手邊的一份奏疏,連奏疏倒拿了都沒發現。
王樂瑤走進中齋,中齋跟她的顯陽殿比,真的非常樸素,這個男人貴為君王,對自己卻很苛刻。
蕭衍裝作看奏疏,聞到清風送來的一陣馨香,喉結滾動了一下。這幾日,他故意讓自己很忙,忙得無暇去想她。其實他可以直接去顯陽殿,也無人敢阻攔,但又怕惹惱她,只能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