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離央,分明是最怕麻煩不過的。
或許是身邊安靜太久了,所以帶個麻煩在身邊,才會覺得熱鬧幾分。
姬扶夜見她轉過身,心中松了口氣,與此同時又覺出幾分不知從何而起的失落。
赤身坐在丹鼎中,滾燙的藥液將姬扶夜浸沒,磅礴的藥力由經脈游走全身,暴烈得幾乎要將他的經脈漲破開來。
哪怕姬扶夜心中已有所準備,這一刻還是險些因為劇痛而嘶吼出聲。
痛太痛了
如果不是他的身體在這幾月的苦修中已經今非昔比,恐怕經脈立時就會碎裂開。
身體的每一寸骨肉都被藥力沖刷著,深入骨髓的痛楚無處可逃,姬扶夜緊咬住牙關,少年清雋的臉龐也因為痛苦而變得猙獰扭曲。
在無休無止的痛苦中,姬扶夜的頭腦卻又因為劇痛而無比清醒,藥力涌入他破碎的識海,在其中橫沖直撞,他緊閉雙眼,臉色蒼白如紙。
離央對姬扶夜的痛苦置若罔聞,似乎對他情形如何并不在意。她站在窗邊,指尖一拂,木窗便光潔如新。
她落在窗上,蒼白得近乎沒有血色的足尖垂在空中,腳腕上赤紅的鈴鐺隨著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
幾聲鈴響落入姬扶夜耳中,少年的眼睫顫動一瞬。
無論何等的痛苦都沒有讓姬扶夜叫出聲來,他早已習慣了沉默著忍受一切。
離央投下一抹目光在姬扶夜身上,在他身上,她總是會看到許多自己從前的影子。
她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腳下。
就在木窗外,幾簇不知名的淡黃小花開得很是燦爛,透著一股蓬勃的生機。
這一刻,四周很是安靜,安靜得像離央在無盡深淵中待過的每一個日夜。
她不由想起自己最初落入無盡深淵的那一日。
修為全失的魔族在無盡深淵無數上古兇獸眼中,大約只是一塊唾手可得的血食。
為了爭奪這塊血食,數只上古兇獸大戰一場,廝殺得天昏地暗,最后兩敗俱傷,都只剩了一口氣。
這便便宜了離央,雙目已盲的她摸索著,一口口咬下這些原本將她當做食物的兇獸一身血肉。
她要活下去。
不論多艱難,她都要活下去。
她的仇人尚且好好活著,她又怎么能死
她的父親剝奪了她的姓氏,她的族人視她為叛徒,她的師尊取出她的本命法器,叫她修為盡失,淪為廢人,而她養在身邊的妖寵,為了自己的情郎,奪下她雙目。
他們都還好好活著,她怎么能死呢
無盡深淵被血腥和殺戮染成赤紅一片的霧氣中,離央便是靠著滿腔的仇恨,才活了下來。
后來,離央的修為恢復,離尊的兇名傳遍整個無盡深淵,再沒有哪只不識趣的上古兇獸敢輕易出現在她面前。
連風聲蟲鳴也沒有,無盡深淵中處處都是這樣凝滯的安靜,一日復一日,離央在那片灰白色的霧氣中尋找著回到凡世的出口時,陪伴她的,便只有沉重得近乎叫人窒息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