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母女倆睡在一處,敘了許久的話。
傅嬈從鄭氏處得知,皇帝早已安排人將傅宅后面一棟宅子給購下,并入傅宅,昨日她的嫁妝已悄悄轉入并裝點好,傅嬈亦是無話可說,他還當真是不叫她費一點心思。
鄭氏擦干眼淚,手忙腳亂道,“無論如何,為娘還是得繡些東西給你,也省得你將來入宮,被人笑話”
鄭氏急起來,顧不上寢歇,連夜點燈開始繡花,邊繡花邊抹淚。
以前日日愁,巴望著傅嬈能盡快嫁出去,傅嬈離京后,她親自打點后宅諸事,方知女兒這些年吃了多少苦,傅嬈離開這段時日,她日日活在悔恨中,隔三差五燒香拜佛,乞求她平安歸來。如今傅嬈真要出嫁,嫁去那深宮后院當皇后,消息傳來家里,鄰里四坊皆來給她磕頭,一些留在京城的官宦女眷也親來給她見禮。
換做以前,她不知多高興,女兒要當皇后了,這是傅家莫大的榮耀。
要知道,傅家也就在一百年前四世公卿的時候出過兩任皇后,現在輪到女兒,她應該高興的。
可她高興不起來,晶瑩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剪不斷,仿佛有肉從心頭剜去。
一夜垂淚至天明。
皇帝回鑾當日,李嬪在翡翠宮門口執當年皇帝賜給李老爺子的匕首,引頸自刎,所幸侍衛施救及時,只割出一條血痕。
消息報至御書房,皇帝眼皮都沒掀一下。
冷懷安籠著袖給他研墨,一面問,“陛下,您瞧,該如何處置”
皇帝似乎并未聽見,一手抱住笨笨,將她擱在膝蓋上,教她握穩毛筆,一手將折子翻好,示意她寫字。
好一會兒方皺眉問,“她拿的是朕賞給老爺子的七星寶刀”
冷懷安手下一頓,往他望一眼,回稟道,“正是。”
皇帝微的呲出一聲笑,心里怒急,李老爺子何等品格,生出的兒女卻狼子野心,他沉沉吁了好長一口氣,
“你親去翡翠宮,將那匕首取回。”
冷懷安便知,這位帝王是打算信守承諾,饒恕李嬪一命。
他應聲退下。
“爹爹,這封奏折也是寫可”笨笨歪著頭側身問他。
她這些時日寫得最正的字便是這個“可”字。
皇帝撫了撫她發髻,寵溺道,“是,笨笨的字寫得越來越好了。”
突發興起,他抱著笨笨環宮游玩一番,最后扶著她立在奉天殿二樓桅欄處。
遠處,昏陽交割,最后一抹紅霞緩緩褪盡顏色,天地呈現一片青白。
小小的女孩兒,眨巴眨巴眼張望前方丹樨,殿宇浩瀚如卷,鋪在奉天殿兩側,大紅的宮燈次第而開,如簇簇紅梅點綴其中,翹檐伸向蒼穹,似貼在天際的玄鉤,森嚴而肅穆。
白玉石階從腳下往前延伸,將一幕一幕的恢弘鋪向遠方。
小女孩顯然也被面前巍峨的皇城給震撼住,眼神兒亮若星辰,“爹爹,這是哪呀”
皇帝將她抱在懷里,凝望這許久不曾巡視的禁城,眸眼幽深如墨,“孩子,這是你的家呀。”
笨笨的笑聲如銀鈴穿透天際,“原來我家這么大呀哈哈哈”
皇帝回鑾后,官署區燈火徹夜不歇,各個衙門也是轉若陀螺。
一邊是禮部等衙門為立后一事奔走。
一邊是都察院,刑部與大理寺為李家造反一事忙碌,
京城表面祥和,實則暗潮涌動,風聲鶴唳。
李家根深葉茂,牽扯甚廣,朝中勛貴幾乎人人自危,生怕某日醒來烏紗帽不保,甚至合族下獄。
而錦衣衛更是隔三差五,搜查李黨官員府邸,一時京城掀起血雨腥風。
幾家歡樂幾家愁。
比起隔壁傅家的熱鬧,陳府上下已閉門不出。
說來也怪,皇帝好像忘了這位公主,三司只將公主府的下人傳去審問,平康公主與徐嘉卻是無人問津。
這位金尊玉貴的大公主得知傅嬈之女被封為乾禎公主,氣得將府內能砸的瓷器都砸了。
后來還是徐嘉拄著拐杖,攔住她,“殿下再砸,咱們可就沒銀子吃飯了。”
“你什么意思”平康公主紅眼瞪他,跟個小獸似的。
倘若當年,她不將面前這個男人搶回,或許李家還是名門望族,她母親怕是已被封為皇后,而她將是最為尊貴的大公主,也是那風光的僉都御史夫人。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這滿地的碎片束縛在一方天地,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