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沃檀眼巴巴瞅著陳夫人進來,陳夫人又何嘗不是眼也不錯,打在那院檻之外,視線便像粘在她身上似的,挪移不開。
到近前了,沃檀手指攥著衣角,怯生生地喚了聲“姑母。”
聲音很弱,蚊蚋一般,還發著顫。
身影伶仃,面色惶惶。人便站在原地,不敢向前靠近,拉一拉那幾步的距離。
陳夫人也立著身形,默默地打量著眼前人。
烏眉直鼻,雙唇弧線平緩。這模樣承自誰的血脈,一目了然。
那時她便知曉,男生女相,是這人世間的禍害。而她與那個禍害生出的孩子,也同他一般招人厭。
然這礙人眼的野種,如今卻堂而皇之住進了她的娘家,還認她兄長當了干爹。
她兄長何許人也身負軍功,那可是圣上若想處置都要忌憚兩分的人,這野種的生父不過是個商賈,竟敢這樣與她兄長攀關系
陳夫人心內翻滾。
且這野種雖說懷胎時不曾折騰過她,生的時候也順暢,但打一落地便與她不對付,連抱都不肯抱。
彼時她自是樂得清閑,亦借口不適,尋了外頭的奶媽子照顧她,不用聽那倒胃口的娃啼聲。
可這野種天生愛搗亂,看不見她要哭,看見了她,更是哭得聲嘶力竭。且在她離開的那日,這野種明明喝了摻有迷藥的水卻又盡數嘔了出來,還把準備給那孽子的鮮湯給打翻了。
若非如此,這野種早與她那父兄都葬身火海,又哪來的機會跑到跟前撒野
短短片刻,陳夫人心頭已是翻過一叢又一叢的波瀾,而沃檀久不見有回應,十只手指攣縮了下,收著下頜,小心翼翼地拿眼瞅她。
天下間有些事就是這么微妙,旁人或許瞧不出,可陳夫人卻一霎便識清端倪。
這個野種,這個打她肚子里出來的孩子,心有利虎,恨不能嚙她噬她,一刀刀凌遲于她。
打從頭一回見這野種,她便知這是只兩面三刀的賊性子,這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鬼頭鬼腦半點不安分。
“姑母”
死水般的安靜之中,沃檀又喚了一聲,比方才還要忐忑,那份惴惴不安流遍全身,讓人覺得她腳尖都是失措的。
陳夫人掩起滿腔的反感,面容上堆出真切的憐惜來“好孩子,你便是檀兒吧莫要怕,姑母只是過來瞧瞧你,瞧瞧這頭可有什么是我能幫得上忙的。”
沃檀的手被她牽著,眼睛倏爾便泛起了紅,細聲細氣道“聽說姑母近來身子愈弱,今日累得您起這么早,我這心里真是過意不去還有上回我使性子纏著兄長帶我去陳府,想來是嚇著姑母了我這些時日都沒有睡好,愧疚得不行,還請姑母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這番話說得戰戰兢兢,又透著魂不守舍的喜,旁人聽來,好似能感受得到她怦怦亂跳的一顆心。
“傻孩子,莫要這樣說。上回是我這身子不爭氣,不過應了一輪客便吃不住,讓你見笑了,后頭也沒能招待你在府里游逛一圈,本該是我有愧的。”陳夫人語腔又溫又柔,打從骨子里透著愛與憐“你再說這樣的話,倒是讓我無動自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