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宙斯笑著嘆了一口氣。他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伸手解下了自己系在脖子上,用于擋住前胸、給嬰兒喂奶的罩巾。
【皮格馬利翁項圈】頓時在灰沉沉的海天之間迸發出了寶石般耀眼的光芒,跳躍的顏色像帶著無窮生命力一樣,灼灼燃燒在人們的視野里。
“大人,”季山青面上浮起哀求,剛剛一轉頭,卻不由一怔。他身后空空蕩蕩,早已沒有了人偶師的影子——身后驟然爆發出了一聲熟悉的、靈魂女王的尖銳嘶鳴聲;禮包匆匆扭頭一看,正好看見大肉蟲掙脫出了海水束縛,像是被嫌礙事兒一樣,叫人給甩上了半空。
“攔住他!”
所有的宙斯一瞬間都慌了神。他們像是不慎被黑狼闖進來的羊群,一下子就被人偶師的攻擊沖散了;那個剛才系著喂奶罩巾的宙斯轉身想跑,然而上一個宙斯已經用性命證實了,在人偶師面前他們的速度并不占優勢。
“搞什么啊!崩了啦!”
一道捏得尖尖的嗓音從宙斯后方響了起來,聽起來像是某一個宙斯不滿地叫了一聲。然而季山青剛一抬起頭,卻正好瞧見所有的宙斯都猛然停下了步子;他們一聽見那聲音,每一張臉都頓時跌了下去,面皮仿佛即將撐不住某種情緒了一般。
自從來到這一片海面戰場上以后,季山青已經見過不知多少次那種神色,他自己也不知體驗過多少次那種情緒了——宙斯臉上的,分明是恐懼。
木辛和靈魂女王甚至沒有來得及沖上去幫忙,腳下地毯就被徹底掀翻了。
轟隆隆的聲音不知從世界何處炸響了,卻沒有人看得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這片海洋像是突然被人顛倒了一個個兒,萬丈海浪在呼嘯間吞沒了天空;海底陸地從頭上傾瀉下來億萬噸的沉重海水,黑沉沉的世界再不見一絲光,只有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才叫人知道自己似乎還活著。
只是好像也活不了很久了——水,到處都是的水,從來沒有這樣兇狠無情過;它席卷了一切,顛覆了一切,將性命、呼吸、思緒、靈魂……猛烈的海浪將一切都能沖出了人類軀殼之外。汪洋與天空再也沒有了界限,仿佛造物主突然發了怒,要將所有東西都一把抹掉,要讓這個末日世界再迎來一次末日。
這一次席卷天地的海嘯好像無窮無盡一樣,與意識一樣漫長,好像亙古以來就存在于世間,還要繼續永遠存在下去。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海水終于跌落回陸地、天空再次出現茫茫白霧時,海浪緩緩地趨向了平靜。
七零八落的人體,像一根根折斷的浮木一樣,無知無覺地漂浮在海面上。
“嘩啦”一聲水浪四濺,卻清脆得像炸雷一樣,猛地打破了水天之間的靜謐。伴隨著破風箱似的喘息聲,一個看起來與浮尸沒有區別的人忽然一動,卻緊接著就沉了下去——他掙扎著使勁拍了幾下水,終于重新浮了起來。
不是他水性不夠好,是他在昏迷之時依然死死地一手攥著一截肉皮,一手抓著一個衣領。那兩個顏色各異的后背都沉沉地墜在水下,險些把他也一起拽下去。
木辛仿佛把這輩子吞進去的水都咳出來了,才終于又一次看清楚了眼前的大海。
人……太多了。
在他被滔天巨浪沖擊得失去意識以前,他明明記得海面上一共才不過十幾個人。
但是現在……
輕緩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打上來,又落下去,推得水面上衣著各異的無數浮尸也一搖一晃地,就像是全部被放在了一只大搖籃里。木辛用力眨了眨眼睛,目光在海面上掃了幾圈,卻越發茫然了。
最起碼也有數十具……不,數百具。成百上千的人一路鋪展出去,七零八落地一直蔓延到了天邊。這些人是誰?是從哪里來的?其他人去了哪兒?
想到這兒,他猛然回過神,忙一邊蹬水一邊將手里的人拉出了水面;那截深紅肉皮一點點被海水吐出來,好半天才終于露出了一個疑似是頭的部位。木辛一咬牙,喘著氣將另一人一扔,甩在了自己肩膀上——禮包像是一袋土豆似的軟軟地摔下來,雙目緊閉,氣息全無。